卖身契(五)(2 / 2)

当他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我就认为这是他说的一句笑话,是他面对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和肩上的压力,在无法实现或者是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说的一句气话。他恨自己没有本事!也恨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学会一技之长,现如今他已幡然醒悟,可他却追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他只能用一句气话来表达自己早已悲观、绝望的心情。他的压力和责任,让我们大家不但深有体会,而且也是心有灵犀。他要坚持,我们也要坚持,似乎除了坚持,我们这些抛家舍业地打工者,就没有了其他的选择。既然没有了选择,那我们只能是饿了就吃,躺下就睡,睁开眼就干。让自己年过半百的生命,在无奈的工作中,毫无目标地继续苟延残喘。

刚刚过午的烈日下,工地上的钢板、工字钢,似乎早已有了烫手的热能,而我们大家依然恪守其责地忙碌着。远处的框架上,焊工师傅们系着安全带,蹲爬在离地面几十米的高空,让焊花犹如流星雨似地四下飞舞。而我身边的管工和气割师傅们,他们熟练地操作着自动割枪和手动割枪,把大块的钢板和工字钢切割成有角有棱的小块。而我们这些没有技术的力工,戴着防护面罩,手里拿着大功率角磨机,围在他们周围,要给这些经过切割后的工字钢和钢板打磨除锈。刺耳的噪音,呛人的灰尘,闷热的天气,让我们大家不禁个个汗流浃背,而且还感到头晕目眩。随着时间的流逝,口干舌燥的我最终决定关闭角磨机,拿起没有一滴水的矿泉水瓶,动作缓慢地站直半蹲半站的身躯,我需要赶紧再去打一杯水喝。否则!我想我可能立即就会中暑。

距离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魏德明,拉着犹如马车似得人力板车,上面装着我们打磨好的小块钢板和工字钢,他正准备把这些半成品材料,拉到一百多米以外的防腐车间进行防腐处理。角铁和圆钢做成的人力板车,上面又装载了钢板和工字钢,让两个胶皮轮子,在泥泞的施工现场,缓慢地向前方移动着。虽然我看的不是太清楚,但我深有体会地感觉到,他用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车把,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滚落。一声痛苦的咳嗽,胳膊、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似乎要爆裂似地猛地凸起,黝黑、发红的脸颊,此时也变得更加黑红。他的身子是那样地弯曲,几乎是弓着地面在行进,也许只有这样,他病怏怏的身子才能拉动这辆人力车。松软的沙土地,在他一步三晃地走过后,留下一排深深的车轮印和凌乱不堪的脚印。

我走出没几步,就虚幻地看见工地上的人,他们惊呼着、争先恐后地向我;不,他们是向魏德明跑去。因为大地在颤抖,因为我又一次听见了急救车的鸣叫声。虽然我还不清楚这个人他是谁,但在此刻我才突然明白过来,我们要想离开这里,那就只能是倒下。也许,我们只有倒下了,倒在了我们汗水侵泡过的土地上,我们才能不被扣钱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早就想离开却走不了的工地。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烈日炎炎的天空,在我的思想意识里,不知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漆黑漆黑,黑得让我已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我,就要走了。我要回家,我要立刻离开这里,我要回家和妻儿老母团聚。今后,我再也不外出打工了。对于这个工地,我不想知道,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个离开这里的人,他,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