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提了提唇角,偏过头去,有些幸灾乐祸:“这平时,还是需要多走走,于身体有益。”
又爬了半个小时,廿无尘扫视附近寥若晨星的人,找了个地方坐下:“不出片了,我还是死这吧。”
李莲花眯了眯眼侧坐一旁,拍袖啧声道:“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天尽说些丧气话。”
察觉到身侧之人正注视攀上的人,那几颗白牙隔着黑夜都能瞧见:“幸灾乐祸倒是和那个方小宝不相上下。”
他倏忽想到什么,哭笑不得:“若是让你二人待在一处,耳朵倒是有的磨了。”
李莲花本还在神游,感受到身侧人起身,转而往山下走去。
他略显迷茫,游目四望,见廿无尘径直走向一道瘫坐在地的身影旁,旋即紧跟上去。
廿无尘搀扶起眼前的老者,她佝偻着身子,累得气喘吁吁,此刻,抬起树皮般皱巴的手拭汗,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存在:“您还好吗?”
廿无尘赶忙掏出包内的矿泉水,取了些拍在她的额上,直接递给了她:“可能会呛到,小口喝。”
她大概五六十岁,独自登山就连一根树枝也没有。
老妇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凭意识灌了几口水,背上的手为她顺气,这才勉强缓过来。
“好些了吗?”
廿无尘打开手电,直视她略带苍白的脸庞,注意到她状态好些,这才问:“现在也才四点多,您是要去山顶,还是要去安华寺?”
老妇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对上她的眼:“是要去安华寺。”
“谢谢你呀!”
她摸索着口袋,悠悠取出几张褶皱的一元纸币,放在廿无尘手中,观察到她怔愣的表情,又拿出几张。
廿无尘回过神,知道她会错了意,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我从山下带来的。”她抽出两张纸币,放入口袋:“两张就够了。”
“您是要去安华寺祈福吧?天都还没亮呢,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再上去吧。”
老妇人笑得慈爱,只是那笑声夹杂些许苦涩:“是要给我孙子祈福,他前两天确诊肺癌。”
廿无尘顿住,又即刻挤出笑:“癌而已,及时发现是可以治好的,再说,心诚则灵,还是身体最重要,神仙也会体谅的。”
还想再说什么,老妇人直截了当道:“肺癌晚期,没几天了。”
“他爸妈车祸走了,从小就跟着我,长大后说要带我来城市里享福,没想到熬出了肺癌。”
“我就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多爱护着点自己。”
廿无尘神情复杂,忙搀扶起她:“我刚好也要去寺里面,我和您一起吧?”
老妇人摇摇头,浅笑道:“不用啦!”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信神佛的,而且这寺外的山路七拐八拐,日出前指定上不了山顶。”
她轻拍廿无尘的手,语重心长:“我之前也不信这些,可没办法呀,总要有个活下去的信仰。”
“日子,还是要过啊。”
老妇人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顶:“不管怎么样,身体都是自己的,还是要好好爱惜。”
廿无尘覆上腕间刚结的痂,知道她误会了。
回身时,她步履维艰往上攀。
暮色压下她的背脊,她只兀自前行,蓦然回首,不畏阶前的坎坷,笑望后来人。
眼前浮起薄薄的氤氲,廿无尘勾起笑,注视她没入暮色,却在垂眼时,注意到她因严重错位而导致变形的脚。
“哎哟——”霎时间,眼泪好似开了闸般流出,廿无尘大步走到阶旁的护栏旁,一遍遍拭去眼泪:“他妈的,老天爷是真的眼瞎看不见啊。”
李莲花双手置于护栏杆上,眼周染上薄红色:“确实残酷的很。”
“求生的人多过浮尘,求死的人,心不愿死,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觅死以逃避所有。”
他侧过脸,劝慰道:“姑娘总规劝我向死而生,那,姑娘也要好好活下去。”
“就只当,为了心里那个苦苦求生的自己。”
五点半。
天边溜出一抹浅浅的粉霞,万道金霞蜿蜒,云似火烧,绵延千万里外。
日出,凌驾于万物之上,映得乌枝摇曳,单影成双。
花落成海,聚瓣成雨,风卷走的流苏花聚成许多旋风,如此往复,发丝与周身拼得一袭雪白。
廿无尘赏得眼都直了。
李莲花瞥了她一眼,修长有力的掌轻抬,一小簇流苏花骤然停在指尖,他瞳孔一缩,转而偏头望向廿无尘。
眸底的讶然一闪而过,旋即是浓重的忧郁:“你若能看见我,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若知晓这些日子我所做行径,该是对我避而远之吧?
抬眸间,眼底涌上几根红血丝,他只用余光偷偷望向花龙卷内的女子。
她笑靥如花,朝足下挽了一捧花瓣,向山下一抛,任风载它飘洋过云海:“向风向自由,去他娘的人间疾苦!”
见此,李莲花不自觉扬唇,漫天花雨散去他眉峰的忧郁:“罢了,世事变迁也不过旦夕之间。”
“且随它去吧。”
再回头,廿无尘举起手机,正调整角度,也不知是否太过巧合,她倏然斜抬向李莲花身侧,身体一转,发丝拂过他的耳廓。
刹那间,时间静止般,李莲花偏头缩了缩,目光直直锁住她的脸,快门声一响,画面定格在此刻。
女子的脸也深深烙印在眼底。
下山时,廿无尘还是不自觉走到安华寺,穿过比肩接踵的山门,兀自来到殿堂前。
暮鼓晨钟,青石长阶。
烛烟袅袅,浮雕神像。
廿无尘闻不惯那烛香,只觉得嗅得头晕,无意扫到角落摆放的功德箱,她取出一张红票投入侧口,双手合十:
“消财避灾,消财避灾。”
“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有钱。”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莲花偷笑起来,而后她又启唇:“希望那个大姐这次之后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廿无尘忍不住抱怨:“以后不要再来爬闲咛山了,身体吃不消啊。”
她神神叨叨的点头,眼尖瞟到挂满祈愿木牌的梧桐树。
有风吹过,耳边盘桓着木牌清脆的碰撞声,廿无尘正想求根保平安的红绳,一条极细的东西朝她这处飞近。
廿无尘眯起眼注视它靠近,李莲花眼疾手快的探出手接住,那物件却是径直穿过他的手。
啪。
一根红绳飞到她的脸上,廿无尘嘶了声揉了揉脸颊,李莲花则是汕汕收回手:“那个,下次看不清,还是得先避为好。”
他垂下头蹭了蹭鼻梁,侧目啧声道:“方才还能接住花……”
廿无尘扫视手中的物件:是一条打着两个耳翼结的红绳。
眺望红绳处排成长龙的队伍,廿无尘飞快系在手上,压低声音道:“谢谢你的无私奉献,祝无名好人一生平安。”
李莲花凑近一听,难掩笑意:“不该是田螺姑娘?”
说好的不信神仙鬼怪呢?
她只重复从老人家嘴里听到的那句:
哎哟,来都来了。
回家途中,廿无尘不时垂眼望向自己手腕的红绳,李莲花不明所以,直到红绿灯时,她嘀咕道:“真显白。”
“就是戴的不太习惯。”
廿无尘拽了拽红绳,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拉扯感,随后取下塞入口袋。
回到家后,廿无尘反手关上门。
门外的李莲花:很尴尬,但是确实没有理由说什么。
他伸手覆向那门,弹指间,消失在原地。
刚进门的廿无尘才脱下鞋,一只玄猫即刻小跑来,在她腿边磨蹭:“小六一,有没有乖乖吃饭呀?”
她伸手勾了勾小猫的下颚,抱起来亲个不停。
睡前,廿无尘拿起红绳打量,手机屏幕上显示红绳上有两个耳翼的绳结:双环结。
“双环结,好看滴很那。”
她放在枕下,熄灯睡觉。
黑暗里,腕间的鲜红色细线拉长一寸,而后隐匿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