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川,中国北方的一个小镇,仿佛亘古就有、千年不会变的样子。一代代人在这里上演着生命的故事,不同的只是换了人物,相似的是那些故事,那些悲欢,但每一个生命的感觉里,自己都是开天地以来无可替代的崭新生命。
小镇有窄窄的一条街,又有国道从小镇边上淡然擦过,可小镇却是热情的拥抱这一段国道。每逢集日,这一街一道就挤得水泄不通,住在公路边的人家常常为到不了公路对面去取个柴炭而犯难。就是在这样的繁华之地,花儿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李斌家的女子花儿有着出众的美貌。遗憾的是,花儿有点傻。
镇上的老一辈人不这么认为,花儿的模样那般清俊、水灵,这样俊美的姑娘怎么会傻呢?可青涩的小伙子们谁也不愿和花儿说话。花儿到底傻还是不傻,这让小镇的闲人们颇费猜疑。相熟的女人们见了花儿的容貌,知道了她的性情里的痴弱,私下里说:可真是李斌的纯种女子。
四月,长平川才真正睁开了春天的眼,大田里菜苗一芽儿、两叶儿,清新如才看真了的一个梦,坡上山桃花粉嫩,连翘花娇黄,风里的一点热意也扑上人面,惶惶的叫人生出莫名期待。
这样一个春气上升的时节,花儿要和女孩子们一起出远门了。和所有青春的姑娘一样,花儿即将开始她精彩的、或只是着色的人生。可花儿怎么会意识到这一点呢,花儿只是觉得小镇的山川河流,树木鲜花、猪羊猫狗一时间都知道了她要出远门,都在准备着欢送她。
花儿和琴琴、红红、冬芳要去很远的地方去打工,那里有着满山满坡的草地,无数的养羊场,差不多每个养羊场都要雇人,电视上都播好几回了。
吵吵了几天,女孩子们和大人终于达成了一致。其实,这也只是个过场,孩子们大了,小镇上是有几片不算薄的水田,可人多地少,不上学了,呆在家里又能怎么样呢,就让出去走走吧。
花儿就要出门了,像大河的源头滴出了第一滴水,开始了涓涓一线细流;花儿对自己的出行无比兴奋,仿佛是一条大船起航,驶向理想的彼岸。
花儿虽然出脱得美人一样,那傻气似乎并未减去多少,但一个傻姑娘也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朵草花也有自己的芬芳,何况花儿可不是一朵草花,花儿的美丽叫人惊奇。
美人如花,愉悦世人的眼;美人如灯,照出了世态,更照出了男人的态;在美人这一强光透视下,男人成为灯光里的昆虫,经络羽翅丝毫毕现。花儿是如此单纯的一个美女子,正如同一种稀有的清澈强力的光。
花儿将几件衣物装进那个闲置了一年的大书包里,弟弟根儿夹着几本书边往出走边说:“姐姐,不行你就早点回来,我来接你!”父亲李斌递过一卷钱来,一句话没说。花儿抬头才见父亲的眼圈红了,花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只见妈两片薄而有楞角的嘴唇在飞快地翕动,恶狠狠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夹住了,低哑的挤出来:“松包样子!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些尿水子,你能把她放在家里养一辈子,不是你那个窝囊样子,也生不下这么傻的女子!”
李斌不只是一般的流泪,李斌伤心已至不能语,他的女儿带着超出常人的美貌、却不及常人的智慧出门去,做父亲的一想起这事来就不能不伤心。前几天红红她爸问:“你家花儿也出门去呢!”那张精明的脸上霎那闪过一笑,李斌一想那个万恶的笑来,刀子剜心一样。
千般珍爱的一个女儿,也这样的生下来,也这样的养大,如今只能放她到尘世里去,让她在这个世间受尽磨难。但愿她不要败得太惨,不会在这个险恶的世俗里全然输尽。
花儿的父亲李斌是个俊秀的男人,从十八岁起就在女人们铁刷子一样的目光和嘴皮子里过活。因为生得腼腆,又没有能力与人斗狠,他的俊秀成了男人和女人们打趣和嘲笑的对象;被花儿妈折翠巧耍尽手腕强迫迎娶的经历,更让一个男子的心灵尚未强健就被击垮了。
花儿是有些傻,连疼爱她的父亲也不能不承认,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花儿就只学一门功课:语文。除过语文的所有课堂上,花儿都美丽、安静地坐着,竟然也坐过了初中三年,多亏是那样样精明的妹妹枝儿和她坐在一个教室里,带着她走完了这一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