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洼子老刘头一家今天有点反常。
往常都是天黑前就吃饭,吃完饭就早早拴门睡觉了的,今天却是一大家子围在堂屋的火塘前坐着。
天上没有月亮,四夜黢黑,伸手不见五指,大当河像一条朦胧的白纱布,飘在当河县中,飘过房家洼子。
两个灯笼在黑夜里摇摇晃晃,一根火把将黑夜燃起。
刘小夏第一个看到火把和灯笼,立马喊道:“有火把,外头有火把,爷,奶,外头有人来了。”
他这一叫,老刘家围坐着的人立刻从昏昏沉沉变得清醒,不约而同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一辆马车在火把的指引下走近老刘家,停在了他家的篱笆院前。
刘小夏和王冬麦率先迎了过来。
打火把的举着火把,另一个驾车的将车里的刘小冬和刘树接下来。
“哎呀,可算是回来了。”王冬麦忍不住喊道。说罢又对两个送他们的人道歉。
这两人是刘庭家的下人,连忙对王冬麦说不客气。
刘小冬跳下马车,看到王冬麦亲切的喊了一声“娘”。
王冬麦听得有点鼻酸,干脆地答了一声“唉,回来了回来了。”
刘树在后面下车,然后对着两位送他们回来的下人千恩万谢。
“天太黑了,就不留两位了,感谢,回去时候路上小心一些。”
举着火把的那位说道:“不必客气。县令大人安排我们务必将两位平安送到家,这会子既已送到,那我二位便回去向县令大人复命了。”
说完,便调转马车头,坐上车架,走了。
王冬麦连忙说了声谢谢。
“我们还在担心你们不回来了呢。娘说你们临走时没说留夜,肯定会回来。”王冬麦搂着刘小冬,对刘树说。
刘树把篱笆门关好:“晚上吃饭耽误了一会,不然也能早点回来。”
王冬麦稀奇:“你们在县令家吃的饭?”
刘树嘿嘿一笑,点头道:“是的,我还跟县令大人坐一桌了呢。” 虽然在黑夜里他点头王冬没根本就看不清。
几个人三步两步走进屋,几个小孩看着有些激动,刘树最后进来把门一关,屋里的人就围了过来。
刘树七嘴八舌的讲述了在县令家吃饭的场景,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说到最后,他爹老刘头问他:“你们就去吃了一顿饭啊?”
刘树一顿,尴尬一笑,看向女儿刘小冬,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个手掌大的木盒子。
众人:“这是什么?”
刘树慢慢打开,凑着火光对众人说:“这是银票,一张一百两的,两张五十两。”
众人霎时间忘记了呼吸:什么?两百两银票?那是多少?这县令家这么有钱,怎么去一趟得一回钱,还一次比一次多?
刘树昂着下巴,内心骄傲无比:“让冬丫来说。”
众人再齐齐看向刘小冬。
刘小冬看向众人的眼睛里都闪着火光,在秋末的寒冷深夜里,冒着生命的希冀。
这一刻,她才有了来到这里的实感,才把这群人当做实实在在有感情有血肉的家人。
“县令夫人买了我的柿饼房子,一百两,又给了我上次漤柿子的奖励,一百两,一共两百两。”
众人了然,便开始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喜悦。
一家子在深夜里围着火堆笑得忘记了之前吃过的生活上所有的种种苦难,这一刻,两百两的银子给刘家这个小家庭,带来了堪比天际的温暖。
刘小冬跟着笑,笑着笑着鼻头就有些酸,她的一只手还被王冬麦拉着,她握紧娘的手,头往她的怀里一靠,舒服得就想这样睡去。
刘树说:“爹,县令准许我们开荒芦苇滩了,他亲口说,只管大胆开荒,不会有任何阻挠,要是有人恶意破坏,就直接去县衙找他,在当河县,房家洼子的事今后就是他县令的事了。”
老刘头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自家儿子,又看向刘小冬,问道:“这是真的?随便开荒?”
刘小冬跟刘树一起点头。
老刘头哈哈大笑,赵来英也抹起了眼泪。
刘树说:“是冬丫说的,她会说,她跟县令大人说了很久,县令大人才答应了。县令大人是个好人。”
今晚刘家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县令家的马车来的悄悄,走的也悄悄,村子里都没人发现,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依旧早早去芦苇滩开荒的其他人间刘家没有一个人来地里挖芦苇根,再一看刘家大门紧闭,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撂下手中的铁锹,来拍刘家的大门。
刘家众人被轰隆响的拍门声吵醒,王冬麦在床上反应过来是天大亮了,立马和刘树起来开门。
老刘头和刘小夏也打开了门。
众人见刘家人都全模全样的还在,卸下一口气。
然后也不说话就摆摆手要走。
老刘头刘振叫住了大家。
他走过来,往人群里看了看,房家洼子一共十一户,他家门口来了八户人家。
除去他家,还有两户人不在。
于是他朝人群中的一个中年汉子说道:“石大,你去把你二叔家和陈家各叫一个人来,我跟大家说个事。”
人群中立马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被叫做石大的立马答应,小跑着回去喊人。
刘振邀请一群人进屋去,自己去井边打了一桶水洗了把脸。
刘家的大人小孩陆续出来洗脸,赵来英和王冬麦进了厨房做饭。
不一会,石大就把二叔和陈家人叫来了,老陈头和他儿子都来了。
刘家的屋子站满了人,刘振环顾一周,点了点头,说道:“我儿子刘树昨天去县城了。”
众人:???你这是跟我们在这炫耀呢?
刘振:“县令大人告诉他,芦苇滩可以放心开荒,大胆的开荒。”
众人:???什么?我没听岔吧!!!
开荒可不是随便开的,他们偷摸着开,纯粹是出于刘家干了,他们不能吃亏的心态,要是真的能大开荒,那不得先跟里正讲吗?怎么县令还管这个事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对呀,这事就是该县令管的。”
众人惊醒过来:是了,告诉里正,最终不还是要县令审批吗?
然后就争先恐后地问老刘头:“老刘叔,你说的是真的吗?县令真的给我们开荒?”
“我记得好几年前我们上报过,可里正一直都说等县衙通知,这么多年了,是县令终于安排到我们这了吗?”
老刘头示意众人:“跟那个事没关系,这次的县令是去年刚调来我们县的。”
众人:“那上一个县令那么忙吗?要等到这个县令来才能排到我们房家洼子?”
老刘头感觉话题有些歪:“跟这个县令没关系,这个是我儿子刘树亲自问过县令的,以后大家安排一下,看都怎么开荒。”
于是众人又议论起来。
怎么开,不就这么开吗?一铁锹一铁锹的挖。
先割芦苇,再起埂,然后挖放干净水,挖芦苇根。
讲起来就这么几个步骤,可做起来太难了,生产工具出了人,就只有一把铁锹。
但貌似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昨晚刘家商议到很晚,刘小冬自从仔细观察过芦苇滩之后,便在脑子里有了一个大体的规划。
这芦苇滩的泥太软,下不住脚,芦苇根又多。靠近田边的近一点的,还好打理,排完水,经过一个冬天的晾晒,土会干一些。
但越往里,芦苇越厚,土越少,水越多。
这水倒不是深,而是浸得太透,常年泡着土,就算芦苇割完,地下深厚的芦苇根也不好一次性清理干净,得常年累月的挖,捡。
而且芦苇还有额特性,有根就长,还是疯长。
于是刘小冬决定先把靠近房家洼村田边的这一溜排的芦苇滩子清理出来,明年开春可以直接实验性地种上水稻。同时,慢慢地从山脚下往芦苇滩深处一点一点的清理挖掘。
而且她还想沿着山脚看看这个石头山到底有多长。
远一点的,她还想沿着大当河,挖几个小块的水塘出来,她想搞养殖。
这块水域,不养殖可太浪费了,尤其鸭子和鹅,圈在芦苇地里,那可是刨根的一把好手,还能把芦苇都踩死。
更远的,其实她还考虑到芦苇滩被围垦之后,大当河汛期来临,没有行洪区,庄稼恐被淹。而且房家洼子本来就是在芦苇滩子里,围垦之后,汛期一来,河水漫过大当河,房子也一样被淹。
她想在房家洼子近处修出一条大坝埂,修的厚厚的高高的,能拦得住几十年甚至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不然她以后要是盖了漂亮房子,被水一泡,直接死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