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
王府正堂,紫檀桌案旁坐着一个中年儒生,方巾襕衫,腰系玉带,白面修髯,神情整肃,似乎心事重重,正是贾政。
坐在他对面的俊美男子,正是北静王水溶。
整个正堂就此二人,竟连端茶倒水的小厮丫鬟也无。
“王爷,退地之事,我荣宁二府已在着手核查统计。”
“存周,田亩乃后世子孙立身之本,事关重大,何必急于一时?”
“王爷有所不知,贾王两家同气连枝,我贾家自太祖殡天以来,爵位降等,官路不顺,内兄硕果仅存,在中枢有一席之地,若内兄败亡,贾家必然元气大伤。”
“不至于此,令爱当值于凤藻宫,可为强援。”
贾政叹口气道:“不过是个女史,济得什么事?何况内廷毕竟不是外朝,外朝无人,终是不便。”
水溶喝了口茶道:“存周,近日勋贵正在商议田亩事宜,尚无定论,若是贾府贸然退地,恐成众矢之的。”
贾政本无决断之才,听北静王这么说,开始犹豫。
过一会儿,期期艾艾道:“若不退地,又当如何处理?”
“昨日南安王来访曾言,国师出身寒微,似不容于公卿,若我等退让,恐其得寸进尺,再无宁日,而今之计,需寸步不让。”
贾政愣住:“这,王爷想针锋相对?”
水溶冷笑道:“考成法可曾看过。”
“昨日已读过朝报。”
“先是田亩审计,考成法紧随其后,国师步步紧逼,我等就不能放手一搏?”
贾政脸色不安道:“惹出乱子,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本王自有分寸。”
……
春阳街审计署。
如今刘桂生晋为国师,迁出大明宫,审计署也就不再是大内审计署,而是内廷、外朝一体监管的全局审计署了。
原来文玩店与审计署外衙同在一处,如今则在旁边又购入一套宅院,将审计署迁过去。
今日却是奇怪,衙门口似乎有人在聚集,这些人也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
大半人穿着葛衣短打,满是补丁,挽起的裤脚上还沾着泥水,皮肤粗糙黝黑,身形干瘦,满手老茧,一看就是土里刨食的农夫,有些甚至佝偻着背,满脸皱纹。
还有一部分则是穿着窄袖交领的麻布短衣,头戴四方平定巾,擦脸的汗巾搭在肩上,不知是跑堂的伙计,还是码头扛包的。
六喜见这些人莫名其妙走到衙门口,便叫傅名山上前质问。
傅名山是审计署吏目,这几日带着审计署衙役管着五城兵马司巡兵,有些威严。
“几位老丈,到我审计署何事?”
老人唯唯诺诺的,也不敢看这些“官老爷”,听到咳嗽声,继续往前挤。
有人在后面喊:“贵人田庄被审计署收走了……,我等佃户无田可耕……”
“求审计老爷赏口饭吃吧!”
“求老爷给条活路!”
“俺是粮店伙计,贵人说成为田庄没了,粮店要关张……”
“俺是码头卸货的……,城外贵人运粮船停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道是谁说的,完全不同于面前这几个的木讷,倒是伶牙俐齿。
傅名山毕竟是新手,看不出异常,对这些贫苦老汉带有同情之心,未能细致观察。
但人群步步紧逼,傅名山问话又无任何回应,眼看快要顶到鼻尖,人群带来的威压让傅名山慌了,他喊道:“审计署重地,不可乱闯。”
同时,他下意识用手推了一下,然而,就这一下,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后面的人突然往上涌,迎面撞上门口的衙役,衙役手忙脚乱往外推之际,人群中有人大喊:“审计署打人啦!”
傅名山感到有人用拳头往他身上招呼,让他疼痛难忍,甚至有人扼住他的咽喉,他呼吸困难,额头青筋暴突,下意识挥拳反击,于是全场乱成一团,他想退回衙署内,却发现退路已经被堵了。
此时,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关智威率两都人马赶到,强行分开两方人群,并把审计署在场的傅名山等人一并带走,关入兵马司监牢。
六喜连忙出门向刘桂生禀告。
当天下午,京闻报就报道了此事,在城内大规模分发。
报纸上长篇报道这场风波,斥责审计署衙役痛殴陈情百姓。还翻出这几日审计署衙役所作所为,指其妨碍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欲延续乱局以趁火打劫,为京师百姓所不齿。
又有文章分析此事发生的原因,明言审计署强推苛政,不仅扰民,且剥夺小民生计。
刘桂生拿到这份京闻报,心中感慨,不能小瞧古人智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