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行（18）
天亮的时候，官军便已经决堤崩溃，数千之众丢盔弃甲，自营寨内逃出，顺着昨日来路仓皇东走。</p>
而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p>
官军那里自不待言，赵行密原本尚能维持，可下方大军莫名一垮，立即被伍常在追着来打，伍常在那种武疯子的性情，哪里饶的过他？而刚刚突入敌营的黜龙军骑兵，甚至因为陷在营寨中，一时间来不及收拢部队从外围开阔地带追击。</p>
这让进营最快最深入的刘黑榥气的直骂娘。</p>
与此同时，汴水北岸张行等人闻得前线讯息，也多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p>
哪怕是之前提出了几胜几败，指出了江都-徐州大军的基层士卒在这种极端天气下更容易崩溃的徐世英，此时也有些慌乱。</p>
他徐大郎怎么可能知道是那些已经摆脱了天气影响的凝丹高手先行撤退的呢？</p>
回过神来以后，徐世英反而来寻坐在岸边怔怔吹河风的张行恳切做言：“首席！千万不要因为一战得手而小觑了天下英雄！这是被天时压垮的，不是我们的本事！”</p>
“我晓得。”张行回过神来，就坐在那里认真以对。“我晓得。”</p>
“怎么可能不管？他们一个成丹两个凝丹，我们却只我一人。”樊超坐在那里失笑来对。“他们都守不住，何况我们？”</p>
伍惊风和徐世英全都沉默，因为他们也不知道。</p>
话音刚落，金龙腾空再起，再度往寨内冲去。</p>
“贼军势大，咱们也撤吧！”就在张行正东面三四里的位置，萧县县城西门楼里，唯一一位凝丹以上高手兼实际主将樊超从窥探窗收回目光，转身坐下，然后朝着屋内与自己类似打扮一人出言。“城南咱们刚刚一起去看过来，败成那个样子，司马士达肯定跑了，司马正处置不了他三叔，凭什么处置我们？”</p>
白有思在侧，目送对方离开，一时不解：“他说这话，居然不避我吗？”</p>
徐大郎稍微放松了下来。</p>
“有什么可避讳的，他也只是说一说，表明态度而已。”张行低声解释道。“同样的话，伍大郎要是亲近了，也能来说，只说徐大郎这种人，一意守户犬，加入黜龙帮只为自保，不可能豁出命来干大事的，尤其是刚刚这么严肃处置了这厮，必然心里有怨气的，所以千万不要听徐大郎的……”</p>
军令下达，汴水两侧的部队开始趁着清晨的短暂舒适环境运动起来，而眼看着伍大郎亲自往对岸去侦察，徐世英这才追上来，忍不住趁机在马上低声来劝：“首席，不要听伍惊风的，他眼里只有报仇雪恨，跟我们不是一条路，我们黜龙帮在他们眼里只是个借用的刀剑一般……”</p>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司马正接到了第二波军报，这让已经下令彭城大军出城，并且已经派出数名高手提前出动支援的他陷入到了沉默和思索之中。</p>
樊超登时色变，似羞似恼，但终究是一咬牙离开了。</p>
张行恍然，那卫忠则的爹乃是云内之围时负责城防，事后采取自杀式追击殉国以作死谏的尚书卫赤。</p>
半晌，还是白有思开口：“如果没有特殊理由，就我们目前的情报来说，也只能是猜……都只是猜，我们甚至不知道司马正在不在彭城。”</p>
“那贾越和王雄诞应该也去了，伍常在的脾气，他哥不在也无人能制……”司马正忽然笑道，然后隔河指向了对岸庞大一片营盘。“那对面还有谁？”</p>
这个过程看似荒诞可笑，实际上却血腥可怖。</p>
而金龙并未恋战，直接折回，飞出了大营。</p>
徐世英见到对方门清，这才放下心来，只闭上嘴往后军去了。</p>
说着，便直接起身，往外走去。</p>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p>
“然也！”司马正忽然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救他们，而是他们败的太快了，去了也没用，倒不如去更近的留县大营……王将军，你亲自走一趟，去彭城那里，将大军带过河来，直扑敌军留县大营；再派人去萧县，告诉他们，能守便守，守不了便走；我自去留县，率众出击！事已至此，全军倾巢而动，只求斩获战果，不必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p>
樊超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再度开口：“若是司马士达在这个位置，也要走，你也会如此吗？”</p>
徐世英立即点了下头。</p>
“雄伯南、徐世英两三人而已。”下属陡然精神一振。“我懂大将军的意思了。”</p>
第一波求援来自于赵行密的军令，正经的遇袭求援，信息不断。</p>
“换句话说。”同样装扮的卫忠则只是瞥了对方腰中一眼，然后也扶着腰刀昂然来对视，却丝毫不惧，甚至声音更大。“城可弃，但须先杀我，你武力远胜于我，此事轻而易举。”</p>
半个时辰后，司马正率轻骑先至黜龙军留县大营，然后勒马于营外，死死盯住了一物——那面在历山挡了他一击，让他晓得张行从此不可制的红底“黜”字旗，居然高高飘扬在大营的简易夯土高台上。</p>
“盲人骑瞎马，正午行烈日，本以为会在那边纠结，结果却是在此城面前纠结。”张行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不再犹豫。“也罢！让贾越、王雄诞、唐百仁三面攻城，徐世英去前面代为指挥，伍惊风入城游击，思思且去收拢单通海部转向来此汇合休整，剩余三营部众，临河歇息，也不必寻找遮盖物避暑了，因为半个时辰后，若是攻城没有明显进展，便直接转回大营，若有一扇城墙在手，便直接加入攻城……无论如何，先下此城，再做计较！贾闰士，你率部去做督战。”</p>
一刻钟后，萧县城内将劝降使者的首级掷出城去，战斗旋即爆发。</p>
倒是张行，终于转过头来，继续看向了萧县县城，然后正色来问白有思与伍惊风：“樊超和卫忠则都是尚书的儿子，我怎么没印象？”</p>
真正考验耐性的战事还是来了。</p>
而整个大营却陷入到了异常的安静之中。</p>
那就是这两个人都有毛病，甚至是大毛病，但是也都有长处——伍惊风的修为是宗师以下拔尖的那种，徐大郎更不用说，便是豪强实力派上被狠狠打了一回，也不耽误他是帮内数一数二的俊才。</p>
徐世英也一时语塞。</p>
“已经到这份上，马上等骑兵一走，还算什么战场？”张行不以为然道。“再说了，我又不是单纯的发善心，该救救，战后该抽杀就抽杀，反抗了就地格杀……”</p>
原来，就这一会功夫，随着贾越、王雄诞、唐百仁三部堂而皇之从满是浅滩的汴水渡河过来，然后指向萧县县城，河对岸越来越多的逃亡官军本能往河畔过来，然后被刘黑榥樊豹等人的轻骑逼入汴水。</p>
然后张行便来反问：“接下来该如何？”</p>
旁边伍惊风本欲来进言请战，亲自去萧县参与破城，见到这一幕，反而不敢多言了。</p>
张行思索片刻，给出回复：“确实可以试一试去萧县，但不能什么都想要，必须要留有军事上的余地，司马正这时候未必接到讯息呢。”</p>
“让南岸的部队披甲出击，立即从侧翼截杀包抄，协助追敌，然后我们这边就不渡河了，直接顺流去萧县城下！”当此时，居然是平素看起来军务上欠缺的伍惊风远远给出了一个答案。“天已经亮了，萧县县城又临河，届时城上必然能看到南岸情状，我们再逼上去，未必不能让城内破胆，直接把他们撵出去！”</p>
而伍大郎想了一下，也压住情绪，继续来问：“那首席要怎么处置？”</p>
最起码是在帮内的人事、组织问题上是如此。</p>
虽说大早上的还没有酷暑的问题，可丢盔弃甲，狼狈逃命却分毫不假，尤其是黜龙军紧追不舍，“扩大战果”四个字背后不知道是多少条性命。</p>
“辛苦三郎了。”白有思莫名来了一句。</p>
樊超被气笑了，但也只能摇头：“收起来吧！”</p>
嘴上说着辱字，其人却缓缓拔出刀来。</p>
卫忠则恳切来言。</p>
徐世英没有直接回应伍大郎，而是与张行言语：“萧县县城距离彭城太近了，而且里面也有四千兵、两个郎将，其中一个是凝丹……”</p>
司马正闷不做声，片刻后，其人忽然凌空而起，身后并不刺眼的辉光三色合一，手中一柄长矛先出，宛若一条暗金色的真龙一般朝着黜龙军大营奋力扑来。</p>
“是这么说的，而且不止一人这般汇报。”下属在身后言道。</p>
张行无奈，也在黄骠马上低声来对：“不要说这种不团结的话……再说了，仗打的这么顺，我们要是这时候停下动作，必然会被司马正察觉到我们的虚势，所幸去萧县总归是往大营方向靠拢一些，比在其他地方折腾强。”</p>
张三郎微微一怔，并未多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