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行(13)
“舅舅,咱们这就投了姓王的了?”</p>
王代积一走,回来路上,外甥郭祝便来追问。</p>
“首先,所谓淮西六郡,只有弋阳在淮水南,而弋阳郡之所以能在淮南存身是因为西面有大山,东面是我们……换言之,淮右盟在淮河南侧只有我们一家势力,我们是孤军奋战,这是势。”闻人寻安低着头背着手,边走边认真给自家外甥分析。“其次,如果杜破阵选择来进取淮南,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做他马前卒,但杜破阵明显是要先稳固他的悬匏城周边,再清理淮北,淮南这里就是弃子,反倒是王代积这里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是他的心腹之患,不和解只能立即陷入冲突,所以此时投靠,咱们反而是他王代积手下一等一的山头,这叫时……”</p>
“但是王代积能成事吗?”郭祝不耐打断。“他一个文法吏,只会一些兵部和刑部的条文,仓促获得四郡,兵马全都是临时招募的。与之相比,杜盟主那里多少背后还有个那么大那么有章法的黜龙帮!若是张首席坐了天下,咱们怎么办?”</p>
“首先,我们没有加入黜龙帮。”闻人寻安继续认真来答。“我们是淮右盟加入黜龙帮前就跟淮右盟好合好散分了家的人……所以,黜龙帮不会管我们,更不会当我们是叛徒;其次,就凭王代积今日的举止,和他往日与张三郎的交际来看,怕也不是个凡人,将来的事情未必好说;最后,淮南这个地方,素来是南北相争拉扯的核心,所以不要说王代积、杜破阵,将来怕还有张行、萧辉、白横元呢,而我们只要有淮南根基不失,对上谁,都是有三分底气的。”</p>
郭祝想了一想,继续来问:“但这样如何能做大事,不就是个保本买卖吗?还要看人眼色。”</p>
“你以为乱世之中保本买卖很容易?”闻人寻安无语至极,终于停在了内城城门之外。</p>
郭祝又想了想,也不争辩:“人家世家大族不都分头下注吗?那舅舅你来给看家,我去投淮北呗?”</p>
闻人寻安怔了怔,却没有回复自己的外甥,而是一声不吭,低头进了内城。</p>
一连数日,结果果然如胡彦所料,杜破阵借天时之威,一战而没颍川、襄城郡卒七千、东都精锐三千,委实是威震中原,但好在淮西军实力有限,又多仰仗水军,只是顺势逼降了南边北舞、叶县几城而已。</p>
“两个坏消息。”那郡守无奈道。“梁郡曹汪跟淮阳郡赵佗一直跟黜龙贼眉来眼去你应该知道吧?”</p>
胡彦和那县令先各自勉强安坐,却都睡不着,然后眼看着城内积水渐起,更是忍耐不住,只聚集一处城墙塔楼,点灯枯守,便只是胆战心惊,观察雨势。结果,那雨水呼啦啦不断,到了二更之后,却居然小了一些,让两人稍作释然,甚至昏沉睡去,可等到四更时分,忽然间却又宛若至尊发怒一般,倾盆而落,直将两人惊醒。</p>
还是胡彦仔细来言,告知对方,淮西军多指望水军,不可能继续深入到北面的,取了郾城后,最多趁着秋日水涨,顺着汝水支流取郡南几县而已。</p>
“既然这样。”莽金刚皱着眉道。“那就真放开如何?顺着汝水退走,然后派人伪装。或者干脆等李龙头那里真把淮阳逼的反了,让淮阳人真去做内应?”</p>
“叫龙头、总指挥都行,别老叫盟主。”杜破阵提醒道,顺便下令。“无论如何也要防备下对岸,伱回悬匏,跟老辅商量一下,淮上先不管,只务必锁住汝水口,确保悬匏城的安稳。”</p>
结果就是,到了此时,非但上游襄城郡的三千官军援军抵达,东都也派出了一位老牌鹰扬郎将率三千精锐抵达。而且,这郎将唤作宋长生,乃是宗师大将军鱼皆罗的爱徒,老牌成丹高手了,原本一直驻扎在河东,如今却收缩到了东都直属,所以此时被遣来做总指挥。</p>
“围城是不行的。”当年被左游仙一人所压制的淮右盟如今也不乏凝丹高手了,正当年的樊仕勇正是其中之一,此时掰着手指来言。“因为城南渡口水寨那里过不去,而官军上游援军源源不断;攻城也难,因为官军兵马足以充塞城内各处,滴水不漏,而且还能顾忌几个水寨,我今日看到他们又在城北立寨,显然是过几日还有援兵,要做犄角之态,建设多层防线;指望着高手碾压,强行突破一点,也不用说了,宋长生果然厉害!”</p>
正犹豫呢,天色早已经渐渐亮起,只见满城涌水,淹死者不计其数,城墙上密密麻麻俱是逃亡官兵,几乎皆无甲胄军械。然后便见淮西军无数,各乘大小船来,大船绕城而行,擂鼓摇旗,只朝满是官军的城墙上放箭、示威、招降,小船径直从冲垮的港城入城,皆轻甲长兵,行船街巷如履平地,见到屋顶幸存官军,便拿长兵来戳,逼降鼓噪。</p>
九月十七,郭祝于此间的河堤上见到了杜破阵,见到了阚棱,见到了岳器,见到了樊仕勇,见到了马胜,见到了瘦金刚,甚至见到了莽金刚……昔日淮右盟之班底,几乎倾巢而出,而且还招了莽金刚这个不内不外的外援,兵船、粮船几乎将汝水堵塞。</p>
但郡守还是不安,在确定宋长生和那黑绶全都逃了以后,更是要求胡彦迅速整饬军备,拉起壮丁衙役,然后加固城防、收纳败兵。</p>
二人肉眼可见,全军迅速崩溃。</p>
“有个难处。”负责船只调配的马胜认真来答。“下游全在我们手中控制,怎么解释官军的援军轻易穿过了我们的水上防线?难道要当面做一场戏?若是做戏,什么程度才能不被识破?要烧自家船吗?”</p>
昨日莽金刚在城东狭地上叫阵,对方丝毫不慌,亲自披挂整齐,出城作战,双方一番大战,从白天打到落日,并无半点胜负势头可论。</p>
且说,郾城有个十分鲜明的特色,那就是汝水、颍水两大淮河支流,以及两大支流的多个上游支流在此地交汇,这其中有天然因素,也有人为因素,而郾城就在这个交汇点上,在河道北岸挨着河流立城,内有仓城、外有港城。这个特点使得杜破阵的部队成功逆流而上逼到城前的同时,官军援兵、粮草等等支援也轻易源源不断顺着其他支流抵达郾城。</p>
而郭祝既离开,河堤上几人却并未挪动,无他,郾城怎么破都还没说法呢,他们之前聚在这里,本就是要讨论此事。</p>
眼看着堤坝渐渐筑成,而且九月廿日这天,忽然阴雨,雨水并不大,只是泥泞了地面而已但城内本地县令因为被本地人连番提醒,却是彻底不安起来,便于这日傍晚来寻宋长生细细讲述风险。</p>
俄而,一道流光飞起,仓促北走,也无人阻拦,过了一会,又有一道流光径直向西,也不阻拦,俨然是宋长生和那襄城郡的援军将领各自跑了,而这一幕全军看到,也彻底无力,一时到处都是下跪乞降之人。</p>
然而,这日傍晚计议方定,前半夜就忽然秋风大起,雨水大作。</p>
然后,他就在这里见到了差点当上自己干爹的辅伯石。</p>
最后还是当了人家干儿子,但郭祝只能点头。</p>
岳器年纪大了,本就精力不济,闻言自然答应。</p>
俨然是淮西军的水攻奏效,上游放水,下游拦住,大水朝着郾城漫来。</p>
很显然,杜破阵是铁了心要夺下郾城的。</p>
莽金刚当即抚头失笑:“杜指挥可不要因为我说火烧就水攻。”</p>
其实,在淮西军刚刚到达时,面对着只有四千颍川郡卒,外加一个凝丹都尉的阵容,完全可以直接发力,水陆并攻,靠着优势兵力尝试一波夺取城防,但很显然,淮西军似乎有些大意(也可能是小心),居然又等了两三日,待到修为最高的莽金刚率众抵达后,方才尝试攻城。</p>
胡彦居然没有惊讶,只是叹了口气:“梁郡一半的地方都被黜龙帮掏走了,地方上的官吏也早就被掏走了,宋城又太偏东了点,也不怪曹太守。”</p>
“火烧如何?”莽金刚继续尝试。“他们水寨那么厚,还要出城立寨?用火攻!”</p>
这下子,二人彻底不安,便要一起去见宋长生。</p>
“至于小郭,你便留在此处,跟着阚棱做事,你们都熟的。”杜破阵继续来做安排。“从今往后,我待你只与待阚棱他们无二……且歇着去吧。”</p>
“现在开始移营。”杜破阵见状,直接起身。“明日开始,我亲自负责上游筑坝,马胜负责下游……宋长生交给莽大头领,阚棱跟老樊既要负责岸上兵马阻击,也要负责城内那两个都尉。”</p>
莽金刚继续出着主意:“要不问一下梁郡那边,看看能不能请伍大郎跟伍二郎过来,突然……”</p>
当日下午,只孤身抵达颍川郡治,却发现宋长生根本没来,晓得人家直接回东都了,便不顾浑身狼藉,寻到郡守,做了汇报。</p>
那郡守闻得前线战况,知道一万大军全军覆没,当场骇的目瞪口呆。</p>
孰料,宋长生乃是北方人,哪里晓得江淮地区水文情状背后的厉害?再加上连日作战,斗那莽金刚不下,早已经心浮气躁,便当即呵斥:“你以为我不想去拆那两个堤坝?!还是觉得我这几日都只是出去耍威风?!若真有心,明日便随我一起,亲自带兵去抢河堤,如若不敢,只来催我算什么?岂不是平白动摇军心?!”</p>
“畏不畏吧。”郡守无可奈何。“事关重大总有人要去一趟,还要快快的去一趟,还要面见中丞,总不能是我这个郡守去吧?”</p>
胡彦头皮发麻,但只能拱手:“府君,下官也畏惧中丞。”</p>
倒是莽金刚稍微蹙眉:“主意是好,但万一对方也察觉到天时呢?不顾一切出来毁坝又如何?若是宋长生拼了命只要毁河堤,我便是倾力去拦,又有多大效果?”</p>
眼瞅着宋长生又是个典型的关陇军头脾气,更是不愿意牵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