跬步行(15)
跬步行(15)</p>
随着一道土黄色的流光宛若龙卷一般忽然卷过已经沉寂下去的营地,已经准备休息的屈突达一时大骇,几乎本能便要腾空而起,与敌人周旋。</p>
不过,出于多年军营生活养成的素质,他还是压制住了这种冲动,转而拎起身侧衣甲,躲入侧帐,让贴身卫士协助披挂……毕竟,修行者也是人,丹田真气是有限的,多少高手都是气尽而亡,当年谢氏先祖中一位惊才绝艳者,自长江一路打到大河畔,都临阵突破大宗师了,还是气血衰竭,亡于战场……与之相比,一层铁甲本身就是一个不用多少真气消耗的护体真气,一根铁矛也堪比一道真气化形,甚至效用更佳。</p>
也就是这个行为,拯救了屈突达。</p>
这倒不是说他的铁甲长矛立即起到了什么作用,而是说,就是穿甲这点功夫,他成功躲避掉了黜龙军的陷阱——实际上,当这位东都先锋大将刚刚披挂完毕的时候,外面营地也陷入混乱之际,忽然间,就有一股庞大的真气压力自河对岸凭空压来,其势之大宛若什么滔天巨浪升起,于夜间迎面打来。</p>
其人踉跄出帐,黑夜中一看,正见到一面紫色巨幕,幽光闪闪,更有十数星星点点附着其上,自河上翻来,哪里还不晓得,刚刚是有人砸入湖中惊动驱赶鱼群,现在是大网紧随其后!</p>
刚刚若是自家,实际上却陷入到了某种诡异的动态平衡中。</p>
问题就在雄伯南身上。</p>
算账,按照所谓三一进阶的算法,怎么算都是太原军实力更胜一筹,而按照经验,黜龙帮的那些子充数的奇经高手怎么都该死几个来对得起今日阵仗,但实际就是,也不知道是紫面天王还是紫旗天王的那张巨幕,轻易的抵消了一切。</p>
双方你来我往,流光交汇,配合着那张紫色巨幕,远远望去,宛若一面在空中飘荡的巨旗与一个巨大光球不停交汇一般。</p>
而一直战到午夜朝后,那张巨幕裹着许多人主动后退,沿河往北面而走,早已经在之前战斗中显得有些疲敝慌乱的太原军高手却没有追击……包括那张巨幕缓缓渡河时,虽有人一时冲动,想要再行一击,但因其他人并没有襄助的意思,也未成功启动,反而是坐视对方渡河而去,从容散了紫色巨幕,消失在黜龙军的大营中。</p>
就这样,太原军折回营地。</p>
此时,英国公早已经休息,众人也只能在几位主将的安排下各自归营,而一直到翌日清晨,随着营中擂鼓聚将,匆匆用了早餐的众人才抵达正在建立了夯土将台的后方中军大帐内,见到了英国公,做了汇报。</p>
孰料,听完汇报,白横秋不怒反喜:</p>
“好!”</p>
众人多有诧异,却无人会不知趣的驳斥,只是认真盯着这位暂擅晋地一十二郡……或者更多之利的主人罢了。</p>
果然,白横秋也不急不缓继续解释了下去:</p>
“其实,这种规模战事,大家便是经历过两次,也都是盲人摸象,并不能有什么十全把握……诸如昨夜战事,这种一位宗师、数位成丹、数十位凝丹当面乱战的场面,便是有先例也没法参考,没打之前,谁能一口咬定是这个局面?</p>
“而现在看来,昨夜之战妙就妙在一处,那就是宗师将观想之物外显之后,效用之大,无论是攻还是防,根本不是三个成丹就能抵消的……是也不是?这就恰如人一旦凝丹,有了护体真气与腾跃之力,虽然名义上不过三位奇经顶尖,但往来如风,防备妥当,完全可以从容一一剪除。”</p>
众人纷纷称是,而李定与一些人早已经晓得白横秋的意思了。</p>
“那敢问,明日一战,谁能当我一击?”白横秋睥睨四下,当场捻须大笑,笑声震荡于整个大营。“雄伯南吗?!”</p>
周围人等,纷纷凛然,便是稍有思索之人,思来想去,也都不得不服。</p>
而白横秋也不是肆意张狂之人,此言既罢,便也凛然起来:“好了,此事已罢,咱们现在商议明日大举出兵之事!”</p>
诸将却反而多有愣神,明显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p>
而很快,回过神的孙顺德也直接来问:“不必等段公吗?他中午就能到,屈突将军也还在河对面收拾营地,聚拢残兵。”</p>
“那倒不必。”白横秋双手压案,从容来道。“因为这一战,我根本没想过用东都兵,只要他们压住河对岸,防止援兵或者当面之敌突围罢了……所以,等中午段公来了,我再去寻他专门说一声便可。”</p>
众人会意,纷纷点头。</p>
非只如此,英国公复又看向自己左手了,难得英国公给了个机会,你留下藏起来便是。”</p>
“胜负之事,只能战场上看分晓,所有预测、推算,都是无稽之谈。”崔肃臣坦然以对。</p>
“但预测、推算,是下注的倚仗。”崔傥耐心回复。“不下胜算大的,难道下胜算小的?”</p>
“但胜算也分大算与小算。”崔肃臣毫不迟疑。“小算,便是如叔祖这般,盯着一部战场,去计量兵力多寡、修行者高低、军械锐钝,而大算,则要看人心、制度、法律、道德、人口、地理……依次来看,黜龙军有六胜,太原东都有六败!”</p>
“胡扯什么玩意?!”崔傥都被气笑了。“还六胜六败……不就是放了一回粮,收买了一些人心吗?但二郎,我问你,能被那点粮食收买的人有什么力量来左右胜负?更不要说,这件事反而更加暴露了张三的一个弱点,那就是他不够权谋!”</p>
“怎么说?”早就想好反驳言语的崔肃臣陡然一愣。</p>
“你想想,若是他等上个半年,等到河北饥馁大作,人无粮则死的地步,再行此策,又会如何?”崔傥冷笑道。“到时候整个河北都会被他买到,我们也只能因为家族立场而服膺,更不要说那时候英国公早就忍耐不住入关了!哪像他去年所为,彼时人人家里都还有三月粮,邀买人心也只买贵了一半!”</p>
崔肃臣沉默片刻,严肃提醒:“叔祖,这就是我想说的道德……你以为,张首席不懂这个道理吗?他不懂,陈斌不懂,还是徐世英不懂?”</p>
崔傥怔了一下,收敛笑意:“也行吧,总有一些人是如你这般认这个的。”</p>
“至于说人心与力量,请恕我直言。”崔二郎见状也停止了这个话题,回到开始。“力量这个东西是人提供的,只要掌握了人心,完全可以培养新的力量……”</p>
“他那个小孩子都要筑基的发令吗?”崔傥明显缓了回来,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笑了笑。</p>
“是。”崔肃臣斩钉截铁。</p>
“也罢。”崔傥叹气道。“算你去了一趟红山,辩论上道了,可人心倒也罢了,制度什么的又哪来的优劣?都是大魏三省六部的底子罢了。”</p>
“虽然治理层面一样,但黜龙帮这里尊重头领、大头领的权责,使得这些人必要时可以担起责任来做事情,而英国公那里,不过是一人为主,其余为仆罢了!”崔肃臣诚恳来言。“具体来说便是,白公指望着疾风骤雨之势打到张首席那里,则其余兵马不敢不跟进,黜龙帮内里不敢不反复……我以为,前者尚有计较,后者却极难!我想不到哪个大头领会降服,哪怕首席被围住。”</p>
“若是这般说,法律、人口、地理我就不问了。”崔傥摇头道。“我不信他们不会反,更不信张三的那些离奇制度能有什么效用……而且,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说,便是黜龙贼此战败了,只要张行能逃出来,都能东山再起,扫荡河北是也不是?”</p>
“是。”崔二郎当即反问。“难道不是吗?”</p>
崔傥嗤笑一声,态度明显。</p>
见此形状,崔肃臣恳切提醒:“叔祖,你是小房的族长,实际上也是整个清河崔氏的族长,务必要为清河崔氏着想,族中根基在河北,怎么能轻易因为一些人的得势而与本土实力最强的势力作对呢?且不说张首席有可能东山再起,便是退一万步,张首席败了、死了,可白公转身去关西了,你就不怕黜龙帮报复?你一个许多年不出门的文修,真能遮护得住?”</p>
崔傥沉默一时。</p>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害。”崔肃臣终于松了半口气,转身在旁边案上取了茶水,灌了半碗。“叔祖,你刚刚说是要起兵易帜,对不对?”</p>
“对。”</p>
“可是叔祖想过没有,武城这里,不光是崔氏小房的祖业所在,也是窦立德与一众黜龙帮头领的家乡所在?”崔二郎言辞恳恳。“高鸡泊里的那帮人,城里这帮屯田兵,多是土生土长的乡人,而且相互联结,甚至跟崔氏也有关系……自古世族行事,从来没听过要与本土乡人刀兵相见的……我只问叔祖一句话,今日起兵,若双方就在这武城老家杀的血流成河,从家族百年、千年之得失来说,到底值还是不值?”</p>
“二郎言之有理。”崔傥听完之后,居然缓缓点头赞同。“所以如之奈何呢?”</p>
“自然是停下,不要起兵易帜了。”崔肃臣急促来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