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车行(9)
九月间,大明-南梁联军在剿灭収降洞庭湖叛军后,迅速于上游遭遇到了入侵的大英主力水师,双方兵力各自达到五万之众,充塞江岸,对峙于枝江-松滋之间,一时天下震动。</p>
因为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下四分,最强者莫过英明,而两家背后的黜龙帮与关陇这两个军政实体注定要爆发全面战争,所以这突然出现在远离双方统治中心大江之上的战斗,也注定只是一个方面战场而已。</p>
军情被极速传递,大江下游的萧辉与操师御最先得知情况,萧辉旋即下旨,要操师御御师西进,务必抵挡大英,掌控局势,而操师御接到旨意之前就已经开始对江东进行全面动员,却在接到旨意后反而陷入到了某种迟疑之中。</p>
没办法,谁都明白,接下来的大战将会决定很多人、很多团体,包括几个主要政权的生死存亡,谁心里此时都要翻腾。</p>
消息晚了两日传到邺城,邺城内,最为翻腾的一群人赫然是今年参加科考的文修们。</p>
且说,今年这批参加科考的,被邺城人笑称为“老的老,小的小”……没办法,前两年观望形势的漏网之鱼,河间、幽州以及北地等新附地中那些之前没有入仕但有入仕需求之人,这些人能不老吗?</p>
而除此之外,便是相当一部分约莫十八九岁,刚刚成年想要寻求入仕机会的年轻人,这能不小嘛?</p>
但有意思的是,因为之前普遍性被黜龙帮强制筑基,所以便是这些小的,竟也个个有修为,都能称之为文修。再加上这些年轻人个个跃跃欲试,年老的个个自诩怀才不遇,那当然会翻腾起来。</p>
“江南那边胜负如何?”秋风和煦,可漳水畔的一家酒楼三层上,几名年长纶巾者却明显不安,以至于屡屡望向上游那高耸的三台。</p>
实际上,正是因为此地能望见临漳三台且与三台“共饮一江水”,所以才会受到这些科考文修的青睐。</p>
“这谁知道?”旁边人无奈。“白总管号称宗师,可他曹林凭一己之力,立定东都,逆天逆人,又算什么?我自然应许了白公的邀约……”</p>
“那我不算是逆天吗?”司马正忽然打断了对方。“东都若无我,也要土崩瓦解的。”</p>
冲和沉默许久,风铃响过三次后方才缓缓来言:“但你确非逆人。”</p>
司马正笑了一下:“所以还是逆天了?”</p>
“自然是逆天,”</p>
“冲和道长,逆天什么的到底是谁说了算?按照张三郎的道理,人心即天命,若我不逆人,如何逆天?还是说天与人竟然是相忤逆的吗?那这天算暴天吗?”</p>
冲和神色严肃,正色做答:“官家收赋税,百姓不愿缴纳,可实际上收赋税是有一定道理的,不然道路无人养护,河流无人筑堤,灾祸之年无人救济……这个时候官与民也是忤逆的,难道就能直接说官家不对吗?真要说不对,乃是做官的收了赋税却只晓得拿来供养自家,取了民力却只给自己修筑宫殿……司马二郎,你在混淆视听。”</p>
“道长说的对。”司马正微微收敛。“可是天不曾暴,我到底为何又逆了?”</p>
冲和一声叹气:“这便是司马二郎你无奈之处了……便拿刚刚的李枢做个比方好了,他是大魏的叛逆,按照大魏律法,活该千刀万剐,可现在大魏亡了,他若在黜龙帮,便是有功德的龙头;若强要自居关陇名族,便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结果他竟要重新投靠大魏,岂不是自家把自家捆死了?”</p>
司马正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下面改朝换代,上面也在天意更迭了?”</p>
“是。”冲和迟疑了一下,还是郑重颔首。“而且天意其实是顺着人心更迭的,只是总有人卡在这前后夹缝里,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p>
“那么道长的意思是不是,我只要放弃大魏的名号,向着张行或者白横秋拱手而降,便算是顺应天命了?”司马正继续来问。</p>
冲和沉默片刻,轻轻颔首。</p>
司马正都被气笑了:“冲和道长不是来杀我的,是来劝降的?”</p>
“我知道阁下不愿意降,但还是想来劝劝,因为阁下委实无辜。”冲和恳切来言。</p>
司马正摇头以对:“我不要谁来可怜我,谁若觉得我是个逆天之人,便请他顺天景命,黜了我吧!”</p>
冲和再三叹气:“我来此之前就晓得劝不动,但还是想来……司马二郎,我替你算上一卦,好也不好?”</p>
司马正眯起眼睛,白塔上风铃摇曳不停,却终究答应下来:“正要瞧瞧什么是天命。”</p>
冲和闻言也不说话,将身后的花布包裹取下,然后摊开放在面前,取出了那几根不知道掷了几回的木棍,轻轻在身前一掷,然后神色微变:“老道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的卦象……却也极合阁下。”</p>
“请解。”司马正起身向前,来到那几根木棍跟前,方才单手做请。</p>
“此卦有变……介于中初一、次二之间,阁下何妨跺一跺脚,看看有没有变化?”冲和迟疑了一下。</p>
“不必了。”司马正摇头道。“就请道长直言初一、次二吧。”</p>
“中初一,为第一卦,曰北海磅礴,幽。此卦名北海之磅礴不可变,之幽邃不可改,是明言阁下思虑之贞,不可动摇。”冲和认真讲解。</p>
“好卦,好准!”司马正想了一想,也不禁幽幽。“不瞒道长,我修为越高,越明天意,越不可动摇。”</p>
冲和叹了口气,继续来言:“中次二,为第二卦,曰神战于玄,其陈阴阳……这是说阁下的举动,善恶并其中,难以评说。”</p>
“倒也有些道理,只是为何不是说我此番力战,将如神战于玄,阴阳自分一般,善恶由我定呢?”司马正继续来问。</p>
冲和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计较,而是将地上的棍子收拾起来,准备离开。</p>
人走到外面廊下,司马正忽然再度开口:“冲和道长,你说我逆天是因为天意流转,起了变化……可是,我在旧日天意中,果然就是顺天之人吗?”</p>
冲和停步,难得黯然,片刻后,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背对着对方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不是说不能以己力定善恶,但是邺城有一个张三郎,他其实也有你这般疑难,却比你能合众力,如今天下三分有其一,已然动摇了天意,便是与你类似的白三娘、李四郎,还有窦立德、雄伯南、杜破阵、徐世英这些人,也都借着黜龙帮拔出泥淖,自得天命了……司马二郎,你若想自证天命,先要灭了这些豪杰的天命,再说其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