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让王老登写治国理政的文章，多半不太行，但若让他写车轱辘话，那真是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p>

没过几天，文章就呈上来了。</p>

翠微堂西南的迎秋院中，邵勋半躺在摇椅上，读着文章。</p>

他花了一会就看完了，然后看向王惠风，道：“怎么样？”</p>

王惠风沉吟片刻，然后笑了，没回答。</p>

“你笑这么一下，便是对丞相不尊重。”邵勋说道。</p>

王景风突然也笑了，不过不像以往那般大声，她终究也不年轻了。</p>

马邑公主邵霓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p>

邵勋看了眼女儿，笑道： “雅人也十六岁了，亭亭玉立，将来不知哪家儿郎有这等福气。”</p>

邵霓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p>

这个女儿与王景风有七分相似，继承了她的美貌特质，身材还很高挑，不过性格与王景风不一样，更像王惠风。</p>

盯上她的人不少，毕竟大家都是识货的。</p>

有人说尚公主就是为了前程，公主性情、容貌怎样不重要。但如果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公主呢？那是真的抢手，人脑子都要打出狗脑子。</p>

邵勋又看回手中的文章道： “我看完后，实在不知丞相赞成‘贵无’还是‘崇有’。”</p>

“他其实更倾向‘贵无’，不过陛下你喜欢‘崇有’，就又往这边靠了，最终便是如此。”王惠风说道。</p>

“不错。”邵勋说道： “惠风，我找到了个和你很像的人。”</p>

“那很不错。”王惠风静静看着邵勋，道：“以后她可以代我看着你啊。”</p>

邵勋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p>

他转过头去，看向王惠风。</p>

王惠风的神色很平静，道： “你有些话只和我讲，哪天我不在了，总要有人能在旁边陪着你啊。”</p>

王景风打了个哈欠，一把将女儿拽走了。</p>

邵勋突然有些愤怒，不是对谁，而是对自己将要失去某些东西而愤怒。</p>

贵为天子，亦不能应有尽有。</p>

怪不得人都向往得道成仙呢，那才是永恒啊。</p>

王惠风拍了拍邵勋的手腕，道： “让她来这里吧，我想见见她。”</p>

邵勋叹了口气，道： “我想差了，她和你只有五分相似。”</p>

“让她来吧。”王惠风说道。</p>

邵勋点了点头，唤来童千斤。</p>

片刻之后，山宜男抵达了迎秋院。</p>

“王婕妤。”她行礼道。</p>

王惠风回了一礼，然后仔细打量山宜男。</p>

人挺好看的，神色间微微有些坚毅的感觉，这是男人身上的特质，出现在女人身上确实有些奇异，怪不得天子说和她有些像呢。</p>

“坐下吧。”邵勋指了指一旁的胡床。</p>

山宜男安静地坐了下来，看着二人。</p>

“其实我听过丞相早年的事迹。本末之辩中，他相信崇本息末。但局势至此，他也知道不做些什么不行，所以又如王弼后来所提之崇本举末那样，他随波逐流，身段极是柔软。”邵勋说道。</p>

这个评价可谓一点不客气，把王衍矛盾、纠结的心理说了个透。说难听点，王衍就没什么理念，完全是靠耍嘴皮子混了个天下名士，当时流行那种学说，他就靠向哪个，一旦局势变化他又迅速改弦更张。</p>

王惠风一点没觉得有什么冒犯，她只说道：“外间说你办的都是伪清谈。”</p>

“哦？伪在何处？”邵勋笑问道。</p>

“伪在不敢让人诘问，总是以势压人。事先定下调子，私底下安排很多人附和，造成声势，然后又不出面，一直躲在后面。”王惠风说道。</p>

邵勋忍不住笑了。</p>

山宜男有些好奇。她先看看王惠风，又看看邵勋，对两人相处的方式很惊讶。</p>

王惠风看样子很得宠。</p>

但她以前只听过庾皇后、裴贵嫔、羊夫人，几乎没人提及王惠风，偶尔说起也和前太子妃有关。</p>

现在看来，邵勋很愿意和她谈论一些比较重要</p>

的事情，完全颠覆了她过往的看法。</p>

“现在士人之间贵无多还是崇有多？”邵勋问道。</p>

“你看我父的名声就知道了。”王惠风笑道。</p>

邵勋了然，那就还是信奉贵无派的人居多。</p>

这个派别的论点虽然谬误甚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p>

他们认为“天下万物生于无，有生于无。”</p>

“无”是“道”的别称，因为道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形状，没有名字，没法描述，什么都没有，故称“无”。</p>

在宇宙万物产生之前，道就存在了。</p>

道自有一套内在逻辑不受任何事物影响，道运行之后，催生了宇宙万物，所以任何事物中都存在道，人们可以静心体悟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