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议一议

万象院内已住了不少人，无事之际，就自发开始了闲聊，首当其冲的便是在承天门外“站岗”的孙熙。</p>

“草碱用处不大。”刘惔还是表明了他一以贯之的观点： “那么贵的皮甲，也就些许爱洁之人会穿罢了。我看万象院辑文，烧草木可花费不少，不值当。更非大道。”</p>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是一番话： “君何谬也。‘夫品而为族，则所禀者偏??’”</p>

刘惔瞄了一眼，原来是裴诜，从凉州跑回来的裴氏子弟。</p>

说的还是陈词滥调，即裴頠玄学崇有论的核心观点。</p>

崇有论和贵无派并不完全对立，两者都承认道的存在。</p>

区别在于，贵无派认为道无形无相，人静心体悟就够了。</p>

崇有论认为道生万物，万物都有偏差，都只秉持了一部分道，故应该自我完善，实在完善不了就“凭乎外资”。</p>

而且，既然道生万物，那么道的“理”便有迹可循，人不应该自我满足，要追寻这些理。</p>

承载道“理”的是“有”，即万事万物的客观存在。</p>

到这里其实也明白了，邵勋是比较倾向于崇有论观点的，奈何这个派别受打压得厉害，一直处于下风，属于小众。</p>

刘惔听多了这些东西，也和人争论了不知多少年，此刻实在懒得和他辩驳。</p>

不过有件事却让他心惊：天子果然推崇崇有派。</p>

转念一想，你天子信什么关我屁事，我不配合就是了，住在江南庄园里，闲着没事读读书，读完书去与人下棋、喝酒、游山玩水， “体悟大道”。</p>

但终究还是有些烦躁。</p>

天子倾向崇有派的迹象非常明显，难道裴逸民（裴頠）人死了秉持他论点的“徒子徒孙”要翻身了？</p>

刘惔朝裴诜拱了拱手，示意他自行离去，然后又翻看万象院辑文。</p>

连带着之前的两篇，以及最新的一篇，总共三篇。</p>

虞喜的《岁差》他看过了，兴趣一般，只当个乐子。</p>

孙熙的制草碱之法也看过了，还见识过了，虽然嘴硬，但他还是承认这东西是有用的，但太贵，恐怕没法推而广之，最终只能制造一部分高质量的皮甲，供世家大族、公卿大将使用。</p>

第三篇是新的，王丹虎写的。</p>

她写了完整的“实证”之法，证明丹砂在炉鼎中加热，最后从火鼎底部取出的是“硫磺”。</p>

《神农本草经》中有“石硫磺”，王丹虎认为这是从“石头”中提取的，故应去掉“石”，名硫磺————其实此时也有径称硫磺的。</p>

另一种产物是“汞”，即水银。</p>

她特别注明，两者之中可能有杂质。</p>

“哈哈，果是硫磺！”刘惔看了就想笑，还有人觉得这是金丹液呢，让你吃硫磺！</p>

呃， 《神农百草经》中硫磺好像是一味药物。不过不管了，反正他不吃。</p>

孙熙、王丹虎这两篇还是有些差别的，前者就全是过程，没别的。后者连丹炉的材质、尺寸都规定了，炼多长时间、火候怎样都明确写了下来，反正刘惔也读过一些丹书，如此详细的极少。</p>

而且看起来似乎是一种规制，严格按照这个规制走下来的。</p>

唯独最后证明得到的是硫磺、水银，仅仅是依靠实物对照，欠缺说服力。</p>

不过刘惔是信的，丹砂在炉子中加热，最后得到的就是硫磺和水银。</p>

他很快放下了这本书，然后又拿起《露华问对》，里面有教人辨识草药药性，有教人“点石成金”，有教人观星象航海定位，有利用曹冲称象之事提了“浮力”二字……</p>

真是包罗万象。</p>

再仔细一琢磨这些本质上和孙熙一样，都是以利诱之。</p>

但刘惔也不得不承认，这都是有用处的。</p>

譬如那观星象定祖坟他就很感兴趣嘛，祖坟选得好，对子孙荫蔽很多啊。</p>

得抽空研究下星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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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最后一批人也到了，万象院内顿时</p>

有些拥挤，嘈杂之声愈发明显。</p>

裴诜在院中与人争辩，还在兜售他河东裴氏的“家学”。</p>

刘惔暗笑这厮挺活跃啊，于是默默听他说：“处官不亲所司，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或悖吉凶之礼，而忽容止之表，渎弃长幼之序，混漫贵贱之级。其甚者至于裸裎，言笑忘宜， 以不惜为弘，士行又亏矣。”</p>

这话刘惔却不爱听了，因为说中了很多人的痛处，扪心自问，多多少少都沾一点。</p>

当官不喜欢去衙署，耽误正事，有吗？有，且自称为“雅远”。</p>

做人放弃廉洁的操守，收东西不以为意，甚至不认为这是受贿，有吗？有，且称之为“旷达”。</p>

悖视吉凶礼仪，在人家灵堂上谈笑自若……</p>

忽视居处的仪表，甚至赤身裸体??</p>

轻慢长幼之序、混淆贵贱等级、说话不分场合、不尊礼法，而以“弘士”自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