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容姬并不知道,一道阴戾的目光此刻正追随着她的背影,仿佛满含恨意的利箭想要将她刺穿。而无声的诅咒,也在阴暗的角落里暗暗响起:想要嫁给檀郎,哪里会那么容易?杨容姬,我必不会让你如愿!
与外院宴会上欢声笑语的热闹气氛截然不同,此刻的婚房之内,却是一派静谧。
司马攸挑了挑跳动的灯芯,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婚房顿时更加明亮起来。他走到端坐在床边的贾荃身边,轻轻唤了一声“荃姐姐”,然后温柔地解开了她头发上的一段红缨。那个时候还没有后世流行的盖头,按照习俗,这段红缨便是他们从此结为夫妇的信物了。
“荃姐姐,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司马攸将红缨珍重地放入一个玳瑁小匣,塞进枕头下,平日端方稳重的脸上此刻尽是满足的笑意,“小时候我就幻想着能娶你为妻,如今梦想成真,我心里真是欢喜。”
见贾荃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并不开口,司马攸只当她是羞怯,便挨着她在床边坐下,继续柔声说:“说起来,我们也快半年多没见面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见贾荃的脸始终被凤冠上垂下的珠帘所遮蔽,司马攸伸手就想把凤冠摘下。
“等一等。”贾荃忽然开口,在司马攸的手还停滞在半空之际,霍然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司马攸面前。
“荃姐姐,你做什么?”司马攸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他知道因为胡姬怀孕入府的事情,贾荃一直对自己颇有怨愤,因此一心只想以自己的真情徐徐感化她。可贾荃此刻的举动,却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
“我想求侯爷一件事。”贾荃没有理会司马攸搀扶的姿势,固执地跪在地上,“侯爷只要答应了,我以后绝不会再为难侯爷。”
“好,你说。”司马攸从小就拗不过贾荃,只能听她说下去。
“我想请侯爷答应,将我母亲从流放地赦回洛阳。”贾荃埋着头,并不看司马攸的表情,“今天我出嫁,用的是天下最豪华的仪仗,享受的是天下最尊贵的礼遇。可是此时此刻,我的亲生母亲,却在辽东的蛮荒之地饱受折磨。这样强烈的对比,让我觉得今天的富贵每多一分,我身上的罪恶就更深重一分。侯爷既然以忠孝之名闻名天下,自然不会不理解我内心的煎熬。”
“荃姐姐,我早就说过,一定会想办法接李夫人回京的。九年前我这么许诺,如今也还是这么许诺。”司马攸见泪水一点一点从贾荃的珠帘下砸落在地上,心疼不已,跪在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瘦削的肩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做到的。”
“好,那你发誓。”贾荃也知道当年外祖父李丰图谋推翻司马师,被司马师亲手所杀,株连而死之人不计其数,母亲李婉作为罪魁祸首的女儿,原本也应被处死,还是司马师一时慈悲才改为流放。这桩由司马师亲定的逆案铁证如山,只要司马氏当权,都不可能推翻,甚至连天下大赦都不在赦免之列。可是她始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甚至可以说,贾荃九年来刻意接近司马攸,内心里始终藏着这个念头,以至于她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对司马攸究竟是真情多一些,还是利用多一些。
那个时候,她幻想着司马攸能够成为司马师和司马昭的继承人,大权独揽,一言九鼎。可是现在,司马昭已经选定了司马炎为世子,那司马攸又能如何将母亲李婉赦回,贾荃想不出,却不得不逼司马攸自己去想。
“我发誓。”司马攸眼中闪过一丝悲苦之色,却依照贾荃的要求郑重道,“我司马攸若是不能将李夫人从辽东救回,就让我——人神共弃,生不如死,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桃符……”贾荃没想到司马攸竟一口气发出这么重的誓言来,不由有些心惊。
“荃姐姐,你现在相信我了吗?”司马攸静静地问。
贾荃摘掉了头上沉重的金质凤冠,遮蔽视线的珠帘终于消失,让她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司马攸的脸。此刻她才发现,半年未见,司马攸的气质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越发有了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可是他的脸色却没有过去那样健康的红润,反倒添了几分病态的苍白。她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感到华贵礼服下的身体瘦可见骨,根本不像他一贯在人前表现的那般丰神如玉。
这半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贾荃忽然感到了隐约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