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荒荒空冢埋往事 愔愔楚弄葬心魂(2 / 2)

紫鸾记 桫椤双树 4462 字 8天前

正杨玄瑛感旧之哀时,残阳透进溪谷,忽映出不远处地上隐约一点金光闪烁,跃入眼帘,她走上前去一瞧,却是一支黄金凤簪跌落于地。“此行确实吉凶难卜,如若事败,怕此番离别便是永诀。”“这飞凤乃吉祥之物,恕在下唐突,还请玄瑛妹子相赠以佑在下此行平安归来。”这不正是当年李密出征前向她索去那支金簪。杨玄瑛躬身拾起凤簪,凝神端详,还可见灿灿金黄簪身之上,点点殷红血痕未干,直教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而道:“此飞凤虽是吉物,怎想佑得了你一时,却终是伴不了你一生。”

澧兰还一直陪在杨玄瑛身旁,此刻忽见她开口说话,却又未听清其所言,只怕她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便忍不住上来慰道:“公主务望节哀,若是伤坏身子,邢公在天有灵,亦难以安息。”杨玄瑛却出乎意料地平静而道:“此乃李公子遗物,既然已不见他尸身,还当葬此簪为冢,亦算教他有个安身之所。”说着她又转头于澧兰道:“澧兰将我鞍上囊中琵琶取来,容我为李公子再歌一曲楚些招魂。”澧兰知杨玄瑛心中憋屈,却又故作一副淡然神色,更为之酸怀,她上前连呼几声“公主”,还不见杨玄瑛应答,百般无奈,她也只有转身去取琵琶。

深山入夜,天寒地冻,风刀逼切,霜剑凌袭,又逢阴霾密聚,惨雾重浸,乍起漫卷冷萼冰葩,纷纷扬扬,还迷湿人眼。澧兰折入谷中,寻着坐骑,再回至谷口,取来紫鸾琵琶,却见杨玄瑛已择了一个背山面水向阳之处,葬埋了那支凤簪,又于冢丘之前表木为茔。淫淫霏雪,飘飘霂霂,玉屑银砂乱洒间,但见杨玄瑛接过琵琶,跪坐于茔丘之前,转轴叩弦,轮指拨挑,袅袅清音,凄凄冷韵,似云中鹤唳,若梢头鹃啼,更是折杀恨水愁山,堙绝悲泉怨海。

宫商怆楚,催人泪下,澧兰与贾闰甫二人并立杨玄瑛身后,听到动情深处,都禁不住涕泣涟涟,垂首摇头,哀声叹息。而此刻杨玄瑛还低眉含眸,信手续弹,又轻启朱唇,应曲和声,啭喉唱道:

永夜萧条兮,草木凋零;

霰雪雰糅兮,寒霜深凝。

悲风簌簌兮,哀狖凄鸣;

魈鬼啾啾兮,啼绕荒茔。

尘路茫茫兮,惨阴郁郁;

碧落杳杳兮,黄泉冥冥。

怨厉迷途兮,低徊怆恻;

恨魄客死兮,若在远行。

叹人事之不幸兮,惊寂灭之俄然;

怅浮沉之无常兮,嗟电露之瞬往。

伤百肠之寸断兮,惧无措之惚慌;

惑六神之失乱兮,问谁悔之懊丧。

抚瑶琴之哀丝兮,切冰弦之苍凉;

招英灵之归来兮,葬心魂之惘惘。

送卿度之彼岸兮,情缘没之奈河;

别阴阳之离诀兮,愿两两之永相忘。

音罢曲终,水流云散。杨玄瑛一言不发,收起琵琶,跨上坐骑,便头也不回地面东北沿山南而去。如今长安地处西北,杨玄瑛背道而驰,显然并无回京之意,澧兰、贾闰甫见状,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两人惊乱无计,也只得赶紧上马,追随其后同往。

三人默默前行,不觉绕过熊耳山,这日雪后初晴,及抵熊谷二州交界地,但见旷野回阡纵横,曲陌交织,杨玄瑛总算停下马来,驻足顾望,却依旧一脸茫然。如今已出崤山之脉,澧兰憋了一路,终于按耐不住,便上来说道:“再往前出了谷州,便是敌境。公主,我等还是先回长安,再做打算吧。”杨玄瑛心不在焉,并未听清澧兰之言,只点头淡淡恩了一声,却仍不动身,于是澧兰又说道:“据说东都郑主王世充犯寇谷州,刺史大人引兵拒之,两军于此处频繁交战。公主,我等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吧。”若非邙山战王世充败绩,李密又怎会落此悲惨收场。不仅如此,还有王婉儿、宇文博、郭士衡、七星官,其中无数恩怨尚待了断,自己岂能如此一蹶不振,此刻杨玄瑛骤闻王世充之名,如梦乍醒,双眸重现矩光,一指东边,正颜厉色而道:“既然来了谷州,不若就去探探王世充那边情势。”

虽猜不透杨玄瑛用意,不过见她精神振作起来,澧兰心花怒放,这便说道:“既然公主欲往谷州,纵然龙潭虎穴,奴婢亦当跟随。”可贾闰甫还道杨玄瑛怀恨在心,有意投郑,他面露难色,上前婉言说道:“在下一个降卒,未得上命,不便私自前往战地,还请公主恕在下就此告辞。”杨玄瑛问道:“贾先生此去,不知有何打算?”贾闰甫凝思片刻,说道:“返归熊州,向史大人请罪。若可有幸留得一条贱命,残生当为明公着书立传,以将明公一生功过事迹,传留青史,也算报得明公曾经赏识重用之恩。”杨玄瑛轻叹一息,说道:“如此也好,就有劳贾先生了。”说着她一抱拳又道:“还恕小妹不再远送,贾先生保重。”说着她与澧兰二人辞别贾闰甫,即往谷州方向奔去,这正是:

一去迢迢路蜿蜒,留待独身履辛艰。

无人解断烦心事,只有强自换新颜。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欲知杨玄瑛此行谷州,又前途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