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庭辩(1 / 2)

新春的初雪尚未化尽,文华殿檐角的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朱漆丹陛上,方孝孺的青衫已被冷汗浸透,膝下青砖的纹路在视线里渐渐模糊。他面前的黄梨木案上,御史台的红绫账册半敞着,几页夹着金箔批注的纸页被晨风掀起,露出\"鞑靼贡品\"条目下触目惊心的朱砂圈痕。

殿中铜鹤香炉飘起袅袅青烟,齐泰盯着炉中跳动的炭火,喉结随着更漏声一次次滚动。当徐允恭的靴声踏上丹陛时,他腰间的通政使司银印突然发出轻响——那是用胡惟庸旧部秘法制过的,遇热会析出朱砂暗纹的印信。

\"宣燕王殿下上殿。\"

随着唱赞官的尖声,殿门轰然推开。朱棣的玄色团龙纹披风带起一阵寒风,腰间飞虎纹玉佩与门槛上的铜饰相碰,清越的鸣响惊起梁上栖鸟。他缓步上前,目光扫过阶下蜷伏的方孝孺时,余光瞥见齐泰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袋——那里藏着伪造的洪武三十三年可笑调令。

\"陛下,臣有本启奏。\"徐允恭展开手中的矾水密信,在炭盆上轻轻一烘,素白宣纸上立刻浮现出血色字迹,\"胡党余孽伪造已故宋国公印信,私调辽东卫所火器,其目的...\"他忽然转身,指尖指向齐泰,\"是要将通政司遗失的空白文书,坐实为燕王谋逆的铁证!\"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方孝孺猛地抬头,正撞见朱棣似笑非笑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极了当年在北平校场验甲时,看穿他账册漏洞的模样。那时他以为凭借御史台清名便可瞒天过海,却不知徐允恭早已带着锦衣卫查遍苏州陆家铁坊的每一处铸模。

\"齐大人不是要说蓝玉私藏珍宝、燕王暗蓄甲士么?\"朱棣忽然开口,声音如淬了冰的钢刀,\"好,咱们便一桩桩算。\"他从袖中抽出一叠泛黄的军器局批文,扬手甩在齐泰面前,几张纸页飘落在对方颤抖的膝头,\"洪武三十三年调令?呵,父皇洪武三十一年驾崩,大哥朱标后一年退位,承德元年改元,这洪武三十三年的印信——\"他忽然逼近,玉佩上的飞虎纹路在烛火下投下森冷阴影,\"是从哪座皇陵里请出来的?\"

齐泰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记得这叠批文是黄子澄连夜送来的,说是从五军都督府旧档里翻出的\"铁证\",却忘了核对年号。此刻看着批文上清晰的\"承德元年三月\"朱笔批注,才惊觉自己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那时朱棣刚就藩北平不足半年,军器局怎会批给他三千杆刻着\"燕\"字暗纹的神火铳?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李景隆的亲信护卫浑身是雪闯入,怀中木匣还带着江南的潮气,\"南军在长江口截获吐鲁番使者,搜出此件!\"

朱雄英亲手打开木匣,一张染着朱砂印泥的羊皮盟书滑落在地。当看到落款处的五军都督府关防大印时,年轻皇帝忽然冷笑,指尖重重按在印泥上:\"各位爱卿可记得,五军都督府的关防,承德元年便该换了——这印泥里掺的朱砂,分明是洪武二十五年的旧制!\"

殿中气温骤降。方孝孺盯着盟书上\"黄子澄\"的落款,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通州运河边,看着常升的亲卫将刻着瓦剌咒符的火铳推入河底时,自己心中那丝侥幸。原来从陆家铁坊铸造第一杆假火铳开始,他们的每一步都被徐允恭的锦衣卫盯得死死的,那些自以为巧妙的嫁祸,不过是给御史台挖的坟坑。

\"报——漠北军报!\"又一名信使闯入,身上的寒气让殿中炭盆都暗了几分,\"凉国公蓝玉大将军大破瓦剌,缴获狼头旗数面,其中一面...\"他呈上用油布裹着的旗帜,旗角绣着的\"胡党余孽,借刀杀人\"八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朱棣接过旗帜时,发现旗边绣着的狼头眼睛,竟与通州沉河火铳上的咒符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去年十月在燕王府密室,徐允恭推给他的兵器清单——那些打着\"洪武三十一年\"铸造的火铳,分明是胡党用陆家铁坊的旧模赶制的,为的就是在辽东、西域同时挑起事端,将战火引向他这个镇守北平的燕王。

\"齐泰,你可还有话说?\"朱雄英的声音从御座传来,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肃。他望着阶下那个曾在御史台高谈阔论的老臣,忽然想起方孝孺修订《大明律》时,曾在\"结党营私\"条下重重画圈的场景——如今这些条文,竟要用来审判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