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老乡,他在隔壁打手势呢。”那官兵看向旁边不说话的同袍:“他的老乡,在隔壁打农具十四年了。”
陈路平吐了口气:“我听说,当兵的都要训练,你们平常有多少时间来刺绣?”
“啊……训练?”
官兵仿佛瞧见了傻狍子:“平常自己干自己的事儿。”
“那你们不训练吗?”
“不用训练啊。”
陈路平接着问道:“你们都是官军,为什么要刺绣?”
“为了挣钱啊。”
“俺们要养家糊口。”
“你们是官兵,这里是军所,你们平常操练,听从上面的任务不就是挣钱吗?”
“我们就是听从上面的安排啊。”
“对呀,上面说我们不用训练,让我们学点手艺,工钱照发,还能挣些手工费。\"
陈路平又问:“你们的上头说让你们不用训练?”
有官兵答道:“是啊,最多就偶尔训练训练,可多数时候,都是各干各的。”
“是啊,很多时候器械库里的东西坏了我们都不知道。”又一名官兵接话道:“就比如弓箭,前年就扔了好些个坏的,去年冬季刚补上…”
“……”
陈路平说不出话,只觉胸闷气短,静静看着他们专心致志,一针一线绣出花开。
一刻钟过去,成品被递到几人眼前,花赤率先忍不住朗笑出声:“真的会绣花!\"
“哈哈哈哈哈……”
几人也再忍不住,或“嘿嘿”或“哼”着笑出声来,笑声朗朗里,几名官兵低着头。
陈路平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几人也跟着他出来。
“真他娘的丢人。”
花赤先前觉得,这些官军虽然没想象那么厉害,可到底打的时候也费了些力气。
如今想想,一帮子老爷们儿竟然和这些个日日织布针线的绣花枕头们打的有来有回,这要是说出去,可不丢人吗?
旁人知道了,顶多道一句,一帮子大老爷们欺负无缚鸡之力的七尺汉子们,真真是他娘的好不要脸啊!
“以后这场仗,谁也不提懂吧,谁也不准提!\"
“对,谁也不准提!”
“老大,你怎么不说话?”
陈路平出来后就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人瞧着他,他没有像他们一样哈哈大笑,只是叹了口气。
刺绣是门手艺活,可这样的手艺,原不该入军所的。
庞谢见有机会,赶忙开口询问:“话说老大,粮仓那把火,你是怎么放进去的?”
闻言,几人也好奇起来,一同看向陈路平。
庆达笑着也问:“是啊是啊,要是没有粮仓那把火,咱们还很难成事啊。”
陈路平静静不语,显得高深莫测,却是谁也不知,于他而言,这只是个偶然之事。
他有脱离苦海之意,却未想事情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原本他打算与那监吏混熟络些,更好伺机而动。
他知人心浮躁,大伙儿跟着他,不过是奔个念头,但言语能哄骗一时,却难骗一世。
于是他暗中让大伙开口,在不知不觉间挑起言语之争,激起民愤。
若是能起些乱子,届时众人乱成一锅粥,自顾不暇,正是他逃之夭夭的好时候。
只是工地一直安然无恙,宛如“世外桃源”,他知暂时没有机会,只能继续忍耐。
却不想,粮仓起了火。
在那工地里干活。
要么累死……
要么累死……
他知道这许是唯一的机会,故而破釜沉舟。
“我也不知道。”
陈路平无奈说着,可那满脸寻常却让大家越发深信不疑,这定然是陈老大的手笔。
“老大您就别卖关子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
花赤一脸崇拜:“我们老家那边有一句话,叫说话说一半,天打五雷劈,你不能这样啊,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陈路平道:“不过是守粮仓的官兵自己出了乱子。”
“哦哦哦哦,老大高明。”
“不愧是陈老大。”
谁也没有计较刚到工地不到两个月的人,哪里能使得动什么官兵,只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仿佛什么都已明了。
“唉,老大你那个毒药太厉害了。”花赤继续道:“那四五个人现在半死不活的,见了我就眼巴巴,太可怜了,不成不成。”
“你要就把解药块给我,或者我去把他们杀了也好。”他说着,脸上显了几分于心不忍,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他宰过不少猪,要说多心慈手软,那是假的,可行里有个行规,那便是刀要快些。
按照老师傅们的话来讲就是:“生而为畜已然够苦,咱们拿刀的要快一些,好让它早投胎,莫让它走的太痛苦。”
几人沉默看向陈路平,越发觉得老大高深莫测。
老大还有毒药?
陈路平不语,所谓的穿肠毒药,不过是他在几株随处可见的不同野草上,顺手摘下的青青绿叶,与脚底抠下的脏污糅杂成丸,故弄玄虚罢了。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小泥瓶,递到花赤手中:“你让他们闻一闻就行了。”
“闻一闻就能解毒?”苏阳好奇道:“这是什么神药?”
陈路平不语,一手背在身后,庆达恍然大悟:“老大,这里面该不会又是毒药吧,你想毒上加毒,你真毒啊!”
“你胡说什么呢?这叫智慧。”花赤不由感慨道:“我的娘啊,老大,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咱们不知道啊?”
“哈哈哈哈哈……”
陈路平微微抬手,笑声戛然而止,他沉默良久后道:“拒服劳役,打杀官差,对抗官军,抢劫军所,掠夺粮草辎重,聚众谋反,这是死罪,既然反了,那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好,闹他个天翻地覆!”
“老大,你说咋干!”
……
建平南流,常饥,时招又犯,遂应入伍,却转服役,日夜难歇,劳如牛,服者无不鞭斥,多有打杀。夏六月,仓起火,建平领众杀卒夺所。
——选自《景史:陈建平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