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群安顿好的第七天,雷公山飘下了第一片雪花。
龙安心站在合作社新搭建的工棚门口,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那片雪花旋转着落下,正好贴在他的鼻尖上,瞬间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他皱了皱眉,这种湿冷的雪在苗语里叫\"nongs nix\",预示着大雪将至。
\"安心哥!杨教授打电话来,说省气象台发布暴雪预警了!\"阿朵从工棚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要我们做好防寒准备!\"
龙安心接过手机,杨教授急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空气南下速度比预期快,你们那边可能会有30厘米以上的积雪。特别是刚安置的蜂群,一定要做好保温...\"
\"明白了,我们马上准备。\"龙安心挂断电话,转向阿朵,\"通知所有人,今天提前收工,把贵重设备和原材料都搬到老仓库去。新工棚顶不住大雪。\"
阿朵点点头跑开了。龙安心快步走向工棚内部,这里摆放着合作社最值钱的家当——三台果脯烘干机、一套真空包装设备和最珍贵的古歌录音设备。自从上次蜂群事件后,龙安心坚持把所有重要设备都集中在这里,方便管理,没想到遇上了雪灾。
工棚里,吴晓梅正和几个妇女忙着包装最后一批猕猴桃果脯。看到龙安心进来,她抬头笑了笑,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果粉:\"再有半小时就能完工,这批是深圳那边加急要的...\"
\"停一下,\"龙安心打断她,\"暴雪要来了,我们得先把设备搬走。这工棚是临时搭建的,顶棚承重不够。\"
吴晓梅的笑容凝固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望向工棚单薄的金属框架和塑料顶棚:\"现在搬?所有设备?\"
\"对,优先搬录音设备和真空包装机。烘干机太重,实在不行就加固一下工棚结构。\"龙安心已经开始拆卸录音设备的数据线,\"你去叫几个小伙子来帮忙。\"
吴晓梅匆匆出去了。龙安心小心地将录音设备的主机装入防震箱,这是合作社的命根子——里面存储着务婆和其他老歌师演唱的数百小时古歌录音,很多老人已经离世,这些录音成了绝唱。
工棚外,天色越来越暗,雪也越下越大。原本零星的雪花现在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簌簌地落在工棚顶上,发出细碎的响声。龙安心抬头看了眼顶棚,塑料薄膜已经开始微微下陷。
\"安心!人来了!\"吴晓梅带着四个年轻小伙子冲进工棚,每个人头上、肩上都已经积了一层雪。
\"先搬这个,\"龙安心拍了拍录音设备,\"务必小心,绝对不能淋湿。然后是真空包装机,最后能搬多少果脯就搬多少。\"
小伙子们麻利地行动起来。龙安心和吴晓梅则开始用绳索加固烘干机,这些设备每台都有两百多斤重,短时间内无法搬离。
\"用这个绑,\"吴晓梅从角落里拖出一捆藤索,\"上次编藤网剩下的,比绳子结实。\"
龙安心接过藤索,手指触碰到吴晓梅冰凉的指尖。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指甲边缘泛着青白色。
\"你去老仓库那边指挥摆放,这里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手套塞给她。
吴晓梅刚要拒绝,工棚顶上突然传来一声不祥的\"咔嚓\"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顶棚中央的支撑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
\"要塌了!所有人出去!\"龙安心大喊。
人们慌忙向门口跑去。龙安心一把拉过吴晓梅,几乎是拖着她往外冲。他们刚踏出工棚,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塑料顶棚像融化的奶油一样塌陷下来,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呻吟,最终扭曲成一团。
雪,更大了。
\"录音设备!\"吴晓梅惊呼。他们这才发现,刚才只搬出了一半的设备,最重要的录音主机还在里面。
龙安心二话不说就要往回冲,被吴晓梅死死拉住:\"太危险了!整个结构都不稳定!\"
\"那些录音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龙安心挣脱她的手,\"我熟悉里面的布局,很快!\"
没等其他人反应,他已经弯腰钻进了半塌的工棚。里面的情形比想象的还糟——顶棚虽然没完全塌下来,但已经严重变形,积雪透过裂缝不断漏进来,像一道道白色的瀑布。录音设备所在的位置恰好被一根弯曲的金属梁压住了。
龙安心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杂物,每一步都让工棚发出不祥的吱呀声。当他终于来到录音设备前时,发现防震箱被倒下的货架压住了半边。他试着抬了抬货架,纹丝不动。
雪水顺着顶棚的裂缝滴落,有几滴已经落在了防震箱上。龙安心咬咬牙,脱下外套盖在箱子上,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再次尝试抬起货架。这次,货架微微动了一下。
\"安心!我们来帮你!\"阿朵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龙安心回头看去,三个小伙子正猫着腰钻进来。
\"快!一起抬!\"龙安心指挥道。
四个人合力之下,货架终于被抬起足够的高度。龙安心一把拉出防震箱,检查了一下,幸好没怎么淋湿。
\"撤!\"他抱着箱子向出口移动。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整个工棚发出可怕的呻吟声,更多的积雪从顶棚的破洞涌入。
\"跑!要塌了!\"龙安心大喊。
他们拼命向出口冲去。龙安心抱着防震箱跑在最后,眼看就要到门口了,突然听到头顶一声巨响。他本能地将箱子往前一推,阿朵接住了它,而他自己却被一根掉落的横梁砸中了左腿。
剧痛让龙安心眼前一黑,跪倒在地。雪水混合着冷汗流进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感到有人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然后是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他们出来了。
\"安心!你的腿!\"吴晓梅惊恐的声音传来。
龙安心低头看去,左腿裤管已经被鲜血浸透,一根铁丝穿透了小腿肌肉,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没事,皮外伤...\"他咬牙道,\"设备都安全吗?\"
\"都安全,\"阿朵抱着防震箱,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安心哥你...\"
\"先回老仓库,\"龙安心尝试站起来,却因腿伤和湿滑的地面再次跌倒,\"雪越来越大了。\"
吴晓梅二话不说,蹲下身将龙安心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阿朵,你们几个拿好设备,我们走!\"
雪幕中,一行人艰难地向老仓库移动。龙安心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吴晓梅身上,每走一步,左腿就传来钻心的疼痛。雪片像无数把小刀刮在脸上,裸露的皮肤已经失去了知觉。
\"坚持住,快到了...\"吴晓梅在他耳边鼓励道,但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当老仓库的轮廓终于在雪幕中显现时,龙安心几乎要虚脱了。仓库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务婆也在阿雅的搀扶下赶来了。
\"把伤员放到火塘边,\"务婆指挥道,\"阿雅,去拿我的药箱来。\"
龙安心被安置在火塘旁的长凳上。吴晓梅小心地帮他脱下湿透的外衣,当看到他腿上的伤口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铁丝还嵌在肉里,周围已经肿得发亮。
务婆检查了一下伤口,皱纹纵横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铁丝要取出来,伤口里有铁锈,会坏血。\"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暗绿色的粉末敷在伤口周围,\"忍着点,这个会疼。\"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龙安心差点咬碎牙关。那感觉就像有人把烧红的铁钉按进肉里,疼痛顺着腿部神经直冲大脑。他死死抓住长凳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务婆的动作却异常麻利。她一边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一边用银针挑开伤口边缘,然后迅速拔出铁丝,紧接着敷上另一种散发着松香味的药膏。
\"好了,\"老人拍拍龙安心的肩膀,\"三天不能碰水,每天换一次药。\"她转向吴晓梅,\"你记住怎么做了?\"
吴晓梅点点头,眼睛还盯着龙安心惨白的脸:\"他失血不少,要不要...\"
\"喝这个,\"务婆递来一碗冒着热气、味道刺鼻的黑色液体,\"补血的。\"
龙安心接过碗,强忍着恶心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像吞下了一团火,但很快,一股暖意从胃部扩散到全身,让他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
\"谢谢您,\"他喘着气说,\"设备都保住了。\"
务婆摇摇头:\"雪还没停呢。\"
仿佛印证她的话,仓库外传来一阵狂风呼啸,连厚重的木门都震动起来。村民们不安地窃窃私语,几个孩子被吓得哭了起来。
龙安心挣扎着站起来:\"我们得检查一下老仓库的结构,这种雪量...\"
\"你坐下!\"吴晓梅一把将他按回长凳上,\"腿还想不想要了?阿朵他们已经去检查了。\"
正说着,阿朵匆匆跑来:\"安心哥,仓库西墙的椽子被雪压得有点弯,我们担心...\"
龙安心心头一紧。老仓库虽然比工棚结实,但也是几十年的老建筑了,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百年一遇的大雪。如果仓库倒塌,不仅里面的设备和货物会毁于一旦,连避难的村民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