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知哪里来的气运,能与大唐皇子攀上关系,素来精明的毕力格与铁林部都赶忙站队,他作为青阳部的酋长岂能无动于衷?
他要干看着他唯一的女儿、三个外孙都被欺凌致死,看着青阳部族被蚕食得干干净净?
巧手吐屯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豁出全部,却依旧无法使皇子动容。
如果终有一死,巧手吐屯希望自己拼尽性命强求过。
李唯略懂读心术,他看出了巧手吐屯的决绝之意,看出了他破釜沉舟的死志。
于是他说,
“酋长又跪下作甚?
本王不是冷血之人,卓娜作为我的发妻,我自然不忍她的外家落到尸骨无存的境地。”
李唯也略懂话术。
青阳部虽然被迫害,可到底还位列九部,在忽里台大会上也有发言权与票权,到底是跪着活着。
可在李唯口中,青阳部好似已经家破人亡,已经推进火化场尸骨无存只留一坨黑灰了。
巧手吐屯听不出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威胁,他只觉着欣喜若狂,小汗王是个仁慈的、愿意救他全部族一命的大恩人。
长生天在上,小汗王果然如毕力格所言,有天神之姿!
“汗王仁慈!
若是有什么用得上奴才,奴才自当效犬马之劳!”
巧手吐屯字字诚恳,李唯亲手扶起他,使他坐下、又给他倒了盏茶水,
“怎好让酋长为犬为马,本王没有作践朝臣的嗜好。
如你方才所言,本王要的只有你青阳部的忠诚。
所以酋长不必惶恐,自称奴才也大可不必,如今未有朝廷的一官半职,自称我就好了。”
“是!是!”
巧手吐屯性情老实,其实不太会讲话,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他遗传了祖父的顶尖手艺,是青阳部中手最巧的人。
此刻被李唯三言两语高高架起,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求告无门时看见了神一般。
李唯给了巧手吐屯一点时间舒缓情绪,然后才问道,
“青阳部年轻力壮者有多少?”
“回汗王的话,青阳部,奴隶四千名,青壮一百二十名。”
这些青壮中,与巧手吐屯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仅有八名。
这与李唯手中资料所示的人数相差甚多。
大唐内部的资料推测,朔丹青阳部总人口应当在四万人左右,其中奴隶占比三成半,也就是接近一万四千名奴隶。
李唯当然不会怀疑巧手吐屯是在骗他,把青阳部的部分人藏起来做两手准备什么的。
这种事情只要他张张嘴,把相同的问题对毕力格再问一遍,巧手吐屯的一切谎言都将无处遁形。
虽然这份统计已经是十年前的,可朔丹近来发展不错,人口怎会越来越少?
若是真有大天灾导致朔丹九部人口锐减,他们还哪里来的心思发起战争呢。
于是李唯说道,
“青阳部不出战士。”
巧手吐屯一下子就知道李唯是在问什么了。
他的脸上猛地堆起了复杂的表情。
像是那种悲痛至极却又不敢抒发一句的苦笑。
“是,青阳部历来不招勇士上战场。
只是上任汗王命青阳部全体修葺王城,我们会烧窑可汗王觉得太慢,又不够美观,便让我们运输巨石,去做雕刻、去做建造。
巨石不便运输、更是不好堆砌,切割也是难事,奴隶每日都有被砸死、或是重伤不治、高热不退的。
同时战事也几乎是年年都有,前几年打的更是凶狠。
不仅仅是奴隶,哪怕是我都昼夜不分的倒在火炉边上。
可哪怕是这样,我们还是在忽里台大会上被判有罪,几乎所有参与制作武器、马鞍等等东西的奴隶都被处死,而我的弟弟、他们一家都被点了天灯……”
李唯眉头一皱,点天灯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问道,“什么罪名?”
巧手吐屯答道,
“乌隼部、白霫部、苍狼部、赤炎部勇士一致认为,都是我们青阳部无用,所以导致他们大败于唐军。
我们是真正的战犯、是叛国贼,若不是萨满鬼面孛替我说了些好话,保住了青阳部,恐怕连我也……”
“……”
碰见个不吃不喝都能以五千打数万的神,你青阳部造火枪才有用吧,可能。
“情况本王了解了。”
青阳部的过去他改变不了,也没必要评判到底是谁对谁错。
未来很重要。
李唯会许给巧手吐屯手刃仇人的机会与青阳部能够妥善传承的未来。
李唯从一旁书案中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轴,徒手搓了两张地图,做了蒙语、汉文与图形的标注后,递给了巧手吐屯。
“这块地给你们了,三日内迁过来。
怎么扎帐,怎么安置,什么地方放什么住多少个人,用什么材料,这上面的要不出错的一一落实。”
巧手吐屯拿着这张羊皮卷轴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李唯突然跳转的话题。
李唯不欲解释太多,有些事情闷头办就好了。
而且解释,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内侍上前,
“刘顺。”
“奴才在。”
“这些事你辅佐巧手吐屯酋长办好。”
“是。”
刘顺是陪原身长大的内侍,李唯在穿越后立马对他进行了言传身教的改造。
迁徙这种事情,他是要派一个代言人去看的,刘顺得他的‘严谨面’亲传,交给他正合适。
青阳部的总人口比李唯想象中的机会要少个Y零,他养人的压力少了,可手中能拓展的劳动力就有些局促了。
计划需要略作修改,于是李唯便对巧手吐屯问道,
“巧手吐屯酋长,可是要见一见卓娜?”
听到这话,巧手吐屯满脸希冀,“可,可以吗?”
王庭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而汗王也不允许卓娜随便走动,那日大婚远远的看了一眼,实际上巧手吐屯已经有三年没有同卓娜说过话了。
西帐。
正摆上茶水的卓娜,听着内侍的汇报,兴奋的走到了西帐通道处,
“外祖父!你怎么来了!”
巧手吐屯先是行上一礼,因着方才李唯说过不必以奴才自居他才只是行礼而不是给卓娜下跪。
毕竟给李唯都没跪安,反倒给卓娜跪安,可不能这么做事。
汗王很看重这些规矩,若是自称不对、礼数不全,他分分钟被拖出去砍它个十来回,所以饶是巧手吐屯不擅长思考这些权谋事,这点子道理也能琢磨明白。
“汗王妃安好!我今日是代表青阳部来拜见小汗王的。”
“外祖父不必多礼,快进来坐坐。”
卓娜没有阻止巧手吐屯行礼,在她看来她是小汗王妃,给她行礼其实是在给殿下表示尊重。
她可以不被尊重,可殿下的尊荣不允许有半点损失。
本来被灌输了各种女训教育的卓娜就这样觉着,如今见识到了李唯的伟大之处后,她更是这样坚定着。
从某种意义上,巧手吐屯与卓娜倒也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