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太后年迈,宫婢何不扶之起舞?(2 / 2)

约莫过了快一盏茶的时间,老妇人实在是挥不动短柄敝帚,壮汉也才在这时惊呼,

“老娘,孩儿错了!大错特错啊!”

“老娘!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们,我们,赶明去城外的道观吧!”

与方才的干嚎不同,这一刻,接近七尺的壮汉,抱着自己的老母,吓得痛哭流涕。(唐尺,六尺算一米八,七尺算两米一。)

方才……不,不不不……到底是什么一直在控制着他?!

他爹临死都念着的贞观李唐,他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李唐皇帝进城的时候呼其贼?!

他失心疯了吗?!

“儿?你,你……

我们去,我们一块去,带上你家那口子和几个小的。

等能出城了,咱们就去!

去完了以后,再绕路给你爹磕头去……”

老妇人抱着儿子,拍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后背,也在垂泪。

莫说儿子,就说是她,在前几个月里也把李唐忘了个一干二净。

本来还觉着是老了,不记事了。

可现在一看儿子,老妇人就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长安城里作祟,而李唐皇帝得昊天赐福、神龙庇护,这才使那邪祟不敢再害人。

……

玄武门近了。

可禁军却未上前迎接,更未向她行礼。

这一刻,武泽天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但她还是佯装镇定,问,

“大将军何在?车马何在?”

可禁军分毫不动,立于禁军首列的李多祚也目不斜视。

“尔等是要造反吗?!”

似乎是为了回答武泽天的质问,梅伯温出列上前。

“臣,梅伯温,请太后赴死。”

一句话,震惊了除去梅伯温以外的所有人。

这……和商量好的计划不一样啊!

不是说逼迫女帝退位,把皇权交还给李唯吗?

朝臣中有人左顾右盼,而同样屏息的张柬之却在急中生智后抬手,以动作制住了众人的惴惴不安与窃窃私语。

此时,绝不能乱。

端看梅相后续如何说。

请太后赴死……

似乎也未尝不可。

武氏不死,于李唐来说终究是如鲠在喉。

让梅伯温逼宫使女帝自尽于玄武门,届时就算新帝亲临玄武门又如何。

禁军千人、朝中大臣都看着呢,是梅伯温开的口、带的头。

武泽天被梅伯温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抬手拍着坐撵的扶手,指着梅伯温,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然,梅伯温却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与此同时,鼓声近了,破阵乐的声音回荡在玄武门周边。

朝着玄武门外的方向看去,十二道好似冲天一般的黄龙纛,正在一步一步的逼近。

本该驻守此处的禁军,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大道。

这时,诸位大臣也能瞧的见,在那道大唐旌旗下,在龙车之中,怀抱琵琶,奏响破阵乐主调的,是一身素服的李唐新帝,是阔别不过三年,却让他们再也不敢认的落魄皇子、和亲驸马。

带着更充沛的底气,梅伯温看着眼身后眼神清澈的痴儿梅谨,深吸一口气,再无顾虑的朗声道,

“武氏妖后,本为李唐太后,然贪恋权柄,屡戕骨肉。

及显嗣位,犹握枢柄,竟行废立,僭称垂帘。

悖逆至此已极!

然,复敢再黜李氏天子,妄登大宝,效牝鸡司晨之谬!

若尔倘有经天纬地之才,或可稍掩其咎,然尔德不配位,才不堪国!

自知难服四海,遂行屠戮宗亲,戕害龙裔未餍,继诛社稷栋梁,终致庙堂无贤臣,边关失良将!

以酷吏残暴之邪术迫胁群僚,恃谄媚之徒充塞台阁。

任人唯亲,纵武氏子弟窃功邀宠。摧折直臣,使忠义之士折腰蒙尘。篡青史以夺唐祚,移勋业而饰伪周,更将尔之庸聩,诿罪太宗圣主!

猖獗若此,竟污贞观为乱世,弃太宗开疆如敝履!

偶有边捷,竟辱幺儿充赘婿,人伦尽丧,岂堪为母?

尔之倒行逆施,致黔首流离,士族侧目。

然钳口之术,焉能堵天下悠悠?

今梅某直言,尔秽行上干天怒,下招人怨!

尔罪滔天,擢发难数,恶贯满盈,万死莫赎。

臣全尔颜面,死谏终言,若欲保太后哀荣,请为高宗皇帝殉葬!”

诸位朝臣倒吸一口凉气。

梅相最后说什么?

死谏。

哪怕是看在他这番气节,张柬之等人也纷纷作揖高声附和,

“臣请太后殉葬高宗皇帝!”

“臣请太后赴死!”

李唯抵达玄武门,‘正巧’听完了全貌。

他的手从弹奏中停下,而奏乐声也在三息之后戛然而止。

有时候,沉默亦是一种得到瞩目的方式。

尤其,李唯不知何时,竟然换上了一身丧服,其内涵如何只能说见者有数。

对于情况竟然进展到‘请太后赴死’,李唯略感惊讶。

他侧目瞧了瞧神情复杂的叔公李老,又看了眼满眼决绝站在本该为天团之首张柬之身前的梅伯温。

女频天道?

不过如此。

终究是他赢了啊。

李唯与武泽天无言向往着。

“你看我可有几分似从前?”,李唯这样问。

可武泽天却回不出一句话。

她只觉得自己呼吸间都在颤抖,本来硬朗的身姿在这一刻竟然头晕目眩,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她看李唯,好似看李世民从灵柩里爬出来。

何其可怖。

而更恐怖的是,她知道李唯并非李世民。

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的眼尾,像极了还被叫做媚娘时的自己。

媚娘,她讨厌这个称呼。

她耗费心机,争抢到最后,也不过一个武才人。

好不容易他死了!

她机关算尽,成为了李乾治的皇后。

可李唯……她熬坏了身子才生出来的孩子,竟然和她一生的梦魇如出一辙……

过去曾经的种种袭上心头,一股作茧自缚仿佛要窒息而亡的恐慌如潮水般将武泽天淹没。

她……

放出去了一个比太宗皇帝还要可怖的李氏子。

她……

没有以后了。

李唯,代李世民、代李乾治、代那没有名字的女儿、代李弘、代李贤、代李显,向她来索命了!

果然,就像是印证武泽天心中的恐惧一般,没有得到回应的李唯缓缓开口道,

“朕听闻,尔欲殉父陵?

痴念虽妄,然志存高远,亦可嘉矣。

朕虽割肉还母,与尔断亲绝义,然念尔廿载抚育之德,岂忍拂汝临终夙愿?

众将士,奏乐!

昔日太宗所作《秦王破阵乐》,乃太后平生最爱,今朕当亲自奏乐,命众卿以剑舞送终,岂不美哉?

太后年迈,宫婢何不扶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