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弓默默转动手里的茶碗,见茶盖上已有裂痕,心下不快,不动声色问:“县尉大人不在家?听说他病得很重,我特来探望。”
韩崇礼愁眉苦脸说:“实不相瞒,我爹收到飞鸽传书,县令大人过几日要回来了,勒令他整理项目案牍,好跟韩崇靖交割钱谷兵赋、民田收授等公务。你知道的,我爹深受县令信任,虽只是县尉,其实已总摄蒲类理刑军机大权。县令有吩咐,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应付一下。父亲在书房梳理公文案牍,忙得不可开交。”
“县尉大人是公门中人,我不敢打扰。只是逍遥苑的产业账目不清不楚,想跟你对对账。”
韩崇礼大汗淋漓,支支吾吾说:“前几日暴民洗劫逍遥苑,账簿都被烧毁了。”
“暴民真奇怪,不抢金银珠宝,偏偏对账簿感兴趣。”
“蒲类大都是军户出身,喜欢舞枪弄棒,十有八九不识字----大概拿账簿引火了。”
“幸好醉归楼还有存根……”
韩崇礼本不结巴,但一切始料未及,又见张长弓胸有成竹,早有点招架不住,期期艾艾答道:“噢……如此……噢……甚……甚好……”心想:这个龟孙有事不见人,没事来找麻烦。想起父亲叮嘱,突兀说:“账簿没了,连带几份卖身契也不见了。”
张长弓警觉问:“哪一类卖身契?”
逍遥苑的妓女分两类:一种是乐坊,教坊司专门培养的官伎,有乐工和歌舞伎,他们具有一定的音乐才华,后代出生即为乐籍。前废太子李瑛的母亲赵丽妃就是娼伎,因能歌善舞,青春貌美而入宫为妃。一种是女战俘或罪人家属以及被家人卖掉的女子。
蒲类边陲之地,常有犯官及家属流放至此。犯官客死异乡,迫于生计,其妻女多数沦为妓女。张长弓的妓馆收留着许多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她们受过良好教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通,才貌双全,父辈官衔越高越受嫖客欢迎。
张长弓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非自愿卖身的韩氏女子一概不收。无奈总管韩崇礼利欲熏心,阳奉阴违,趁他不在蒲类时大肆抢掠韩氏美女,逼良为娼。尤其这一年来,因张长弓回扬州养伤,无人监管,蒲类妓馆里充斥着被父兄或丈夫卖掉的韩氏美女。韩莺儿向宗主寻求庇护,捅破了蒲类的遮羞布。
“都是韩氏女子的卖身契吗?”张长弓厉声质问。
韩崇礼点头如鸡啄米:“全是韩崇靖的阴谋!一边是暴徒洗劫逍遥苑,韩氏女子趁机逃走。一边是他装病,由天伤星出面处理一切。里应外合,配合默契,一如韩擒虎用兵,神鬼莫测。”
“天伤星?”
“韩崇靖的妹子韩雪儿,她和白时雨的孽种白飞飞同年同月同日生。算命先生说他们一个是天伤星下凡,一个是天杀星下凡。我才不信这个鬼话,一个黄毛丫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干成啥事体?直到这次她代理宗主,才知天伤星名不虚传。”
“少卖关子!她干什么了?”
“那些逃走的韩氏娼妓哭哭啼啼跑去找她控诉,她一怒之下,在宗祠召开族人大会,公开审理卖妻女的族人。视情节轻重,责打三十至五十军棍不等,勒令送到韩擒豹的苦役营去。说是先医好他们的贪嗔痴懒,一年后再让他们披甲执锐去参军立功,光耀韩氏门庭。”
张长弓内心一震,韩崇礼愁眉苦脸说:“自从实行募兵制后,我们这辈人可从没打过仗。几个因赌嫖被抓回宗祠打得皮开肉绽的族人,虽没卖妻女,也怕韩雪儿翻旧账,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在公学堂读书之余还屁颠屁颠地到处找活干,唯恐被告发有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