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子
无名山谷中，大英雄与斯芬克斯相对而立。</p>
第二个问题已经问完，只要随便给出一个答案，必胜的一局就能收入囊中。</p>
然而赫拉克勒斯不能如此草率，他必须找到对方言语中的破绽。</p>
至于强行解释……就像狮身人面兽在问题中说到的那样。</p>
无论是从时光的角度划分过去和未来，还是从独立性的角度分割主体与客身，这都只是看上去可以解读，实则并没有那么让人信服的答案。</p>
这或许是必然的，毕竟人类本身就无法理解什么是全知和全能。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又怎么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呢。</p>
场中一时沉默，只有风声还在吹响。</p>
此时此刻，大英雄甚至都在考虑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了。</p>
是的，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实际上，赫拉克勒斯可不是莽夫。</p>
他敢于不做任何防备的开始这场事关智慧的问答，自然是因为他早有准备。</p>
单凭他自己的力量，不坏的狮皮也好，剧毒的毒牙也罢，或许它们都无法阻止斯芬克斯秩序的领域。</p>
但有一样他在试炼刚开始不久的时候获得的东西，却有办法帮他抵消规则的抹杀。</p>
那是安德送给它的……从那座青铜时代的人类古城遗址中得到的力量。</p>
那一天，大水从东往西去，覆盖人间七个日夜。如同灭世之手拂过大地，予以凡人毁灭的灾殃。</p>
可同样是在那一天，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被抹除了‘死亡’，视洪水如乌有。</p>
在这段历史当中，安德复现了旧日的奇迹，并化作一枚符咒。</p>
他称它为虚假的不死，而在来之前大英雄就已经确认过了。既然此刻山谷里的是狮身人面兽而非万妖之祖提丰，那它的规则虽然强大，恐怕也未必能突破这‘不死’的庇护。</p>
‘要不要顶着规则的镇压直接解决了这个妖魔？可严格来说，它也没干过什么该死的事情。’</p>
‘就连今天，我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p>
默然不语，赫拉克勒斯有些犹豫。</p>
只是在他的身前，斯芬克斯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p>
“怎么，还不回答吗？”</p>
“放弃吧……人类无法理解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神也一样。”</p>
“真正的全知与全能就是一个伪命题……这是智慧如我也无法回答的。”</p>
呵呵笑着，斯芬克斯微微摇头。</p>
它不认为这个人类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场问答已经结束了。</p>
然而在它的面前，大英雄的眉头微微皱起。</p>
他感觉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又没有那么清晰。</p>
“斯芬克斯……你刚刚跟我说，全知和全能是一个伪命题吗？”</p>
“难道不是吗？”</p>
随口反问，狮身人面兽拨动着地上的石子。</p>
“……或许是吧，这确实是一个伪命题。”</p>
缓缓点头，赫拉克勒斯微微抬首。</p>
相比起高大的妖魔，人类的身量还是太矮小了。</p>
“不过伪命题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斯芬克斯，我已经有了答案。”</p>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说说我对你问题的质疑。”</p>
“这是你的权利，”斯芬克斯淡淡开口：“你随时可以开始。”</p>
“那好。</p>
“既然如此……那提丰之子，请听我说。”</p>
动用符咒的心暂时按下，看着狮身人面兽，大英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p>
“之前听你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直到刚刚，我才明白了它不对的根源。”</p>
“正如你和我的问答，在你秩序规则的笼罩下，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又如正义女神衡量万物的天平，在它的两端，放置的必须是等价的。”</p>
“要求答题者是瞎子，然后让他们分辨颜色，这就是不公正的问答，秩序不会允许；沙子和黄金，放在天平的两端，强行让它们平衡，这就是不正义的行为。”</p>
“那么归根结底，你故事里的无信者同样也是如此。”</p>
“人类的认知有其局限……甚至诸神也是如此。他们把自己认知以内的东西称作逻辑，将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摒弃在逻辑以外。”</p>
“所以让人画一个圆，这是符合逻辑的，人神都认为这可以被做到；让人画一个方，这也是符合逻辑的，人神都不会质疑它的真实。”</p>
“但如果你让人画一个‘方形的圆’，从漫天的星辰到无底的深渊，没有人觉得这能成功，没有神认为它可能存在，因为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也就违背了他们眼里的逻辑。”</p>
“然而方形的圆真的不存在吗？我无法解答。”</p>
“但我知道寿命只有一个早上的虫豸不会相信夜晚，生命只有一个春天的生灵无法理解秋冬。这是生命智慧的局限性，也是天生难以打破的东西。”</p>
声音平静，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大英雄觉得自己心中的屏障好像也在被打破。</p>
天地之间的秘密没有穷尽，这世上有什么事物是‘绝对’的呢？</p>
如果有，那大概就是‘没有绝对’这件事吧。</p>
“无信者用自己的逻辑理解神，他理解的神是他逻辑以内的神，而非真正的神。他提出的问题是他逻辑以外的问题，而非真正无法实现的问题。”</p>
“神是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这是未知的；真正的全知全能者能不能创造一个祂举不起来的石头，这也是未知的。但无信者试图让自己逻辑内的神做到自己逻辑以外的事情，这才是真正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的问题也毫无道理。”</p>
“如果他想要提问，那他只能这样做：用自己的逻辑理解神，然后用自己逻辑能理解的事物来询问神能否做到，以此来验证神的全知；亦或他承认神本就在自己的逻辑以外，而只有这样，他才能用超出他逻辑的问题来验证神的全能。”</p>
“内外对等，二者同一，这才是一个有价值的问题……至于他之前的问题，则本身就没有意义。”</p>
陈述到此为止，严格来说，这些解释与答案本身无关。</p>
但斯芬克斯和赫拉克勒斯都知道，他这段话本来也不是用来答题的。</p>
就像狮身人面兽之前所说，问题的胜负只在问题以外。当问题以外的事情被解决，问题本身也就不重要了。</p>
所以迎着斯芬克斯的注视，大英雄缓缓给出最后的答案。</p>
“对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是’。”</p>
“因为既然问题本身没有意义，那我的答案也就不再需要考虑对错的原因了。”</p>
“而既然原因已不再重要……那我的给出答复，也只是源自我对神灵本身的尊敬。”</p>
嗡……</p>
当‘是’字出口，熟悉的法则波动再次出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