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珪听着,缓缓点头,浑浊的眼眸中透出思索的光芒:“子明所言甚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来景明对北方战局洞若观火啊。”他顿了顿,又看似随意地问道,“玄德公素有匡扶汉室之志,不知他对这场大战……”
又绕回刘备了。这是更深一层的试探,想探究我与刘备之间,究竟是谁在主导徐州的对外态度,以及刘备本人的意向是否会影响我的决策。
我微微一笑,从容应对:“玄德公仁德播于四海,心系汉室安危,自然对北方战局十分关切。然,玄德公亦深知,徐州初定,民生凋敝,当务之急乃是休养生息,巩固内部。故而,玄德公已多次嘱咐于我,凡事当以徐州安定为重,不可轻易涉险。昭自当谨遵玄德公之意,亦不负徐州百姓所托。”
我再次将刘备“抬”出来,将“保守”、“内敛”的策略归功于他的“指示”,既维护了他的名义地位,也合理化了徐州当前“静观其变”的立场,同时暗示了实际决策权仍在我手中。这番话,既给了陈氏父子面子(尊重刘备等于尊重支持刘备的部分士族),也表明了我的主张。
陈登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他父亲,最终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说道:“陆别驾所言极是。徐州能有今日,实属不易,确实应当倍加珍惜,固守根本。我父子二人,定当竭力辅佐,确保州境安宁。”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支持,也暗含了“固守根本”的期望——希望我不要有过激的举动,维持现状对他们最有利。
陈珪则捋着胡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有景明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徐州士族,皆愿在景明与玄德公治下,安居乐业。只要徐州安稳,我等自当倾力支持别驾推行各项利民之策。”
这是明确的表态:只要我能保证他们的基本利益和徐州的稳定,他们就会继续合作。但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如果我的行为威胁到这种稳定,或者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这份支持就可能动摇。
我知道,这次会面,表面的融洽之下,是一次心照不宣的相互试探与立场确认。陈氏父子对我展现出的能力既欣赏又忌惮。欣赏我的能力能给徐州带来稳定和发展,符合他们的利益;忌惮我的权力日益巩固、手段越发成熟,未来可能打破现有的权力格局,甚至威胁到他们家族在徐州的超然地位。
而我,也清楚地认识到,与这些根深蒂固的地方士族打交道,必须刚柔并济,既要利用他们的力量,也要防范他们的反噬。眼下的合作是基于共同利益和微妙的权力平衡,但这平衡并非牢不可破。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茶也续了几道。我们又谈了些关于农桑、水利、治安等具体事务,气氛始终维持在一种“和睦”的框架内。每一个问题,每一次回答,都如同在棋盘上落子,谨慎而考究。
告辞离开陈府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沉稳而内敛的府邸,心中明镜一般。徐州的“静”日,只是相对于北方烽火连天的表象。在这平静的水面下,士族的暗流从未停歇。我与他们之间,是一种暂时达成的、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
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未来是否会因为官渡战局的变化,或者我进一步的动作而被打破?
我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我知道,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断壮大自身实力,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因为在这乱世棋局中,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今日的会面,不过是这漫长博弈中的一小步。未来的路,还很长,也更加凶险。但我心中并无畏惧,只有更加坚定的决心。驾驭这暗流,维持这平衡,并最终打破它,将徐州真正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是我真正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