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归途】
初春的华北平原上,积雪消融后的泥泞道路像一条蜿蜒的伤疤,横亘在焦黄的土地上。独轮车吱呀作响,车轴摩擦的刺耳声混着孩童断续的啼哭,在寒风中飘散。衣衫褴褛的返乡队伍沉默地蠕动着,有人背着褪色的蓝布包袱,有人拖着绑了草绳的破木箱。
秀芹站在村口那盘被炮弹削去一角的石磨上,冻得通红的手紧攥着铁皮喇叭。她望着远处山梁上最后一批撤离的担架队,突然想起去年深秋那个暴雨夜——就是在这盘磨边,她亲手给二十七个伤员喂过姜汤。现在磨槽里还留着几道洗不净的血痕。
\"乡亲们!妇救会在村公所备了热粥!\"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却仍像当年在妇救会动员大会上那样清亮。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闻声抬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亮得吓人。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个裹着破头巾的老妇人踉跄着扑到磨盘前,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秀芹的棉裤。\"闺女......\"老人翕动的嘴唇裂着血口子,\"俺家铁柱......说好打完仗就回来收秋......\"
秀芹的膝盖猛地磕在磨盘上。她认识这双眼睛——去年送新一团出征时,铁柱娘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塞进儿子包袱的。现在那双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井底泛着浑浊的光。
\"大娘,先喝口热的。\"秀芹跳下磨盘,解下自己的棉袄裹住老人发抖的肩膀。她闻到一股混合着草灰和脓血的腥气,那是长期蜷缩在防空洞里的味道。当触到老人后背嶙峋的骨头时,秀芹突然想起赵家峪战斗后,李云龙也是这样扶着中弹的张大彪。
老人突然拽住她的衣角:\"三亩旱地......野草长得比人高......\"龟裂的手指向远处坍塌的田垄,\"铁柱要是......\"
\"等化冻了就组织代耕队!\"秀芹突然提高嗓门,这话像是说给周围渐渐聚拢的乡亲们听的。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到眼眶,急忙扭头假装整理物资箱。褪色的红布条从箱缝露出来——那是去年欢送新兵时用过的。
【第二节:夜行】
残月像块冻硬的薄饼,卡在光秃秃的槐树梢头。李云龙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第三次摸向腰间。他总忘记驳壳枪已经交去师部检修,这个习惯动作让身后的警卫员小陈紧张地按住枪套。
\"团长,再送咱真要吃树皮了。\"小陈喘着白气,肩上粮袋勒出的血痕在月光下发亮。前头带路的老农突然蹲下,干枯的手指在雪地上画出歪扭的路线:\"李团长,鬼子在这儿埋过雷......\"
李云龙盯着老人缺了无名指的手——那是去年被逼着修炮楼时锯掉的。他突然把粮袋甩到肩上:\"老子当年在鄂豫皖,整整三个月没闻过粮食味!\"冰碴在牛皮靴底发出脆响,\"知道吃的啥?观音土拌榆树皮!\"
土墙的阴影里突然窜出条瘦狗,冲着粮袋狂吠。李云龙飞起一脚,那畜生却叼住他的裤腿不放。低矮的院门吱呀裂开条缝,露出半张蜡黄的小脸。
\"虎子?!\"李云龙的声音突然卡住。他认出这是二营长牺牲前托付给他的儿子,孩子胳膊上还缠着发黑的血布条——那是上次空袭时被弹片刮的。
女人压抑的抽泣从门缝漏出来。李云龙摸遍全身,最后扯下内兜的钢笔——这是缴获的派克金笔,他原本打算送给赵刚写报告的。当冰凉的金属塞进虎子手心时,孩子突然清晰地说:\"爹说,钢笔要别在胸口......\"
回程时他们绕道坟岗。月光下,几十个新土堆安静地伏在雪地里。李云龙突然踹飞一块冻土:\"操!说好打完仗给虎子盖学堂的!\"小陈看见团长用袖子狠狠抹脸,袖口的补丁立刻洇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