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的地图,” 赵王突然伸出手,“借寡人仔细瞧瞧。”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羊肠坂道的标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你说雨雪季此道难行,那旱季又如何 ?”
赵括心中一紧,敏锐地察觉到大王已然动了贪念。“旱季时,道路可勉强通行,但需征发民夫万人,对道路进行修缮。而且……” 他故意停顿片刻,吊足众人胃口,“秦军必定会派遣轻骑,频繁骚扰我军粮道,就如同当年破楚之役时的策略 。”
平原君赵胜趁机再次进言,情绪愈发激昂,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臣愿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屯兵长平。秦国若敢来犯,臣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若胜利已然在握,“上党的煤炭资源丰富,足够打造二十万副锋利铁刃。到那时,我赵军的箭簇,必定比秦军的更加锐利 !”
蔺相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颤抖,侍从见状,急忙递上青铜唾壶。老人擦了擦嘴角,微微喘息,目光望向赵王,语重心长地说道:“当年商君在秦国变法,大力奖励耕战,如今秦国已强大如虎狼。赵国若贸然吞并上党,无疑是虎口夺食,必须要有周全之策。” 他缓缓将目光转向赵括,眼神中满是期许,“武安君提出的拒上党、联齐魏、固边防九字策,老臣认为切实可行 。”
赵王轻轻放下手中地图,不经意间,瞥见赵括腰间的定边剑。这把剑,作为蔺相如的相邦信物,此刻正随着赵括沉稳的呼吸,轻轻摇晃。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父亲赵惠文王临终之时,父亲曾郑重叮嘱:“蔺相如年事已高,赵括可堪大任。” 而眼前的赵括,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稳重,那双眼中闪烁的光芒,恰似当年赵奢将军在战场上决胜千里的自信与果敢 。
“寡人命你为长平副将,” 赵王突然开口,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辅佐廉颇将军,全力加固边境防线。” 他刻意无视平原君骤然绷紧的身体,以及那满脸的不悦,继续说道,“至于上党…… 先派遣使者前往接收,同时秘密派出密使,前往齐魏两国,试探合纵的可能性 。”
赵括心中一沉,他深知这是大王采取的折中之策。他缓缓跪下,接过旨意,就在这一瞬间,他闻到了蔺相如身上传来的药香。那是由续命的附子与干姜等药材散发出来的气味,他心中明白,老人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撑不过这个开春了 。
“谢大王。” 赵括的笏板触地,声音沉稳有力,透着坚定与忠诚。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见平原君那一声不屑的冷笑。他缓缓抬头,望向殿外,只见甲士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更换值岗。他们身上的皮甲,新缝上的潞麻甲片在清冷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灰白色。这些甲片,正是昨日从西市秦商那里缴获的货物,如今,已穿在了赵军战士的身上,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赵国的抗争与不屈 。
退朝之后,蔺相如的车架缓缓与赵括并行。老人轻轻摇下车窗,递出一卷竹简,低声说道:“这是墨家新改良的弩机图纸,据墨家子弟所言,此弩机射程比秦军的远二十步。” 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又透着一丝期待,“上党若真的沦为战场,这东西,可比千军万马还要管用 。”
赵括双手接过竹简,指尖触碰到老人掌心的温度,那一丝温热,却仿若带着千钧重量。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秋社日的废祠,那时,墨离手持矩尺,专注测量;苏三娘摆弄袖箭,眼神犀利。此刻,他们正在城南的玄甲坊,为抵御秦人,精心编织着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大网。而他自己,即将踏上长平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土地,在那里,他将凭借手中的羊皮地图、墨家改良的青铜弩机,以及众人的智慧与勇气,奋力改写那场曾经血流成河的历史结局 。
宫门外,更鼓悠悠敲过三更,夜色愈发深沉,仿若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世界紧紧包裹。赵括独自一人,静静望着手中的地图,丹水河谷那醒目的红笔标注,在浓稠夜色中格外耀眼,仿佛是命运的指引。他忽然间恍然大悟,赵王此刻的犹豫,恰恰是这场博弈的关键所在。当大王的目光落在长子邑的潞麻时,他的内心,其实早已做出了选择。而赵括所能做的,便是在这充满变数的选择裂缝中,倾尽全力,织就一张足够坚韧的大网,去阻拦秦人的铁骑,去扭转历史前行的车轮 。
远处,隐隐传来卖马服君烧饼的梆子声,那熟悉的香气,随着晨雾缓缓飘来,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赵括嘴角微微上扬,轻轻轻笑,脑海中浮现出苏三娘说过的话:“赵王连中山国的旧玉都要争抢,更何况上党那十七座城 ?” 但此刻,他手中的地图,腰间的定边剑,还有蔺相如那根象征着责任与期望的玉杖,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这场与历史的激烈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未来的路,充满艰辛与挑战,却也满含希望与可能 。
当第一缕晨光,悄然爬上宫殿的飞檐,为其镀上一层金色光辉时,赵括远远望见平原君的马车,正朝着城西的胡商坊疾驰而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半两钱,钱孔处的 “郑” 字,在晨光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光。这枚钱币,不仅是黑冰台的隐秘印记,更是他即将送给平原君的一份特殊 “礼物”,这份礼物,或许将成为撬动局势的关键杠杆 。
金銮殿的铜钟轰然敲响,那洪亮的钟声,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向天际。赵括抬眼望向东方,那里,上党的群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若神秘的巨兽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