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染王庭,孤狼哀鸣(1 / 2)

七月的契丹王庭龙化州,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余烬与新的紧张。述律平皇后以雷霆手段彻底击溃了剌葛的叛乱,叛军残部四散奔逃,剌葛本人狼狈遁入草原深处,不知所踪。消息传回,如同给沸腾的王庭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浇灭了守旧派残余势力的最后一丝侥幸。阿保机的汗位,在铁与血的洗礼中,显得更加稳固而不可动摇。

王庭大会,就在这微妙而肃杀的氛围中,于金顶大帐前的巨大空地上如期举行。各部族首领、贵族长老、各部夷离堇济济一堂,按照亲疏和势力强弱分列两侧。阿保机高踞于铺着完整白虎皮的汗位之上,述律平皇后身着戎装,神情冷冽地坐在他身侧稍低的位置,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耶律德光侍立在阿保机下手,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重新得势的锋芒。耶律倍则坐在另一侧,面色平静,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阴鸷。

顾远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耶律德光身后不远,一个既显眼又不至于僭越的位置。他身着左谷蠡王的正式王袍,神色平静,目光低垂,仿佛一潭深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掩藏在水面之下。只有偶尔扫过对面守旧派席位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寒彻骨的杀意,而那个席位的焦点,正是满面横肉、眼神凶戾的耶律滑哥。

会议伊始,便是剑拔弩张。守旧派虽因剌葛的溃败而气焰稍挫,但滑哥、辖底等人依旧不甘心失败。他们借着讨论战后抚恤、草场划分等具体事务的机会,不断发难,言语间夹枪带棒,处处影射阿保机“偏信汉人”、“动摇祖制”。阿保机的亲信们自然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大帐前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滑哥尤其猖狂。他那双三角眼时不时瞟向顾远,充满了挑衅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当议题涉及到一些被守旧派劫掠过的小部族时,滑哥更是阴阳怪气地开口:“哼,有些小部族,不自量力,竟敢觊觎大部的草场水源,甚至窝藏逃奴,简直是自寻死路!被教训了也是活该!难道还要大汗为他们主持公道不成?大汗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

这话明显是在影射顾远的羽陵部和古日连部,更是对阿保机权威的试探。不少依附于守旧派的小首领也跟着附和,发出刺耳的哄笑。

顾远抬起头,看向滑哥。他没有立刻爆发,反而在众人注视下,脸上露出一丝“强忍屈辱”的愤懑,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反驳道:“滑哥大人此言差矣!部落纠纷,自有规矩法度!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动辄以兵戎相见,屠戮妇孺?如此行径,与草原上的马匪何异?!”他故意将话说得“义愤填膺”却又显得有些“词穷理亏”,气势上似乎落了下风。

滑哥见状,更是得意非凡,仿佛捏住了顾远的痛脚,哈哈大笑道:“规矩法度?顾远小儿,你懂什么规矩法度?你那些族人,胆大包天,抢了我族人重金购得的波斯舞女和精挑细选的汉人女奴!本大人亲自带人去调解,他们非但不归还,反而口出恶言,意图反抗!本大人为了维护我契丹勇士的尊严和部族的规矩,不得已才下令惩戒!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你还有脸在此叫屈?!”他颠倒黑白,将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美化成了“维护规矩”的正义之举。

守旧派阵营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看向顾远的目光充满了嘲弄。耶律德光眉头紧锁,手按在刀柄上,却被阿保机一个眼神制止。阿保机面无表情,如同山岳般沉稳,等待着顾远的反击。

顾远心中冷笑,鱼儿终于上钩了!他脸上却显出更大的“愤怒”和“被诬陷”的委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质问:“滑哥!你血口喷人!你说我的族人抢了你的女奴?好!那本王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两个女奴,是不是一个叫小罗,一个叫小清?!一个红发碧眼擅跳胡旋,一个皮肤白嫩精于烹茶?!”

滑哥正在得意忘形,想也没想,立刻大声应道:“没错!就是那两个贱婢!一个红发碧眼,一个皮肤白嫩!怎么?你承认了?!”

他话音未落,坐在他旁边的耶律辖底脸色骤变!他猛地意识到不对,顾远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那两个名字……他刚想出声制止滑哥——

“放肆!!!”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猛然炸响!顾远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整个人气势冲天而起,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滑哥!那声音中蕴含的威压和愤怒,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滑哥!你好大的狗胆!”顾远踏前一步,指着滑哥,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字字诛心,“那小罗和小清,哪里是你族人的财产?!那是本王去年自中原归来,途经王庭述职时,大汗念本王劳苦功高,亲自赏赐于我的!大汗恩典,顾远铭记于心,岂容你污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阿保机身上!

阿保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暗道一声“好个顾远!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沉声道:“不错。此二女,确是本汗当日赐予左谷蠡王的。滑哥,你有何话说?”他直接将顾远的话坐实了!这就是“名正”!

滑哥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涨成了猪肝色!他万万没想到,顾远竟然在这里等着他!而且还搬出了大汗!他下意识地狡辩:“不……不可能!那……那明明是……”

“是什么?!”顾远厉声打断,步步紧逼,气势如虹,“大汗赏赐之物,你竟敢说是你族人的?滑哥!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汗?!你是不是早就想坐在这汗位之上了?!”他直接将一顶“僭越谋逆”的大帽子狠狠扣了过去!

“我……我没有!”滑哥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那……那两个贱婢……乱军之中……早就死了!死无对证!”他情急之下,只能抛出“死无对证”这张牌。

“死无对证?好一个死无对证!”顾远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冷笑,那笑声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滑哥!你当众撒谎,欺瞒大汗,还敢大言不惭?!若真如你所言,你爱惜族人财产如命,想必那两个女奴早已被你救回,妥善安置了吧?现在,本王就请大汗做主!请滑哥大人将那两位女奴请出来!让在场诸位都看看,是不是大汗当日赏赐的那两位!若你能拿出来,顾远当场自刎谢罪!若你拿不出来……”顾远眼中杀机毕露,“便是你信口雌黄,污蔑本王,藐视大汗,残害同族,罪该万死!”

滑哥被顾远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哪里拿得出来?一般女奴早就被他玩腻后赏给了手下,死活都不知!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惊恐的眼神。

守旧派阵营一片死寂,辖底等人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顾远猛地转身,对着阿保机单膝跪地,朗声道:“请大汗为臣做主!请大汗宣证人上殿!”

阿保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冷冽,沉声道:“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口。片刻,在金先生何佳俊的引领下,两名身着素净契丹服饰、低眉顺眼的女子,战战兢兢地走进了会场中央。其中一个,有着明显的异域特征,红发虽被包裹,但碧眼难掩;另一个,则皮肤白皙,身形纤细,正是典型的汉家女子模样。

何佳俊上前一步,对着阿保机和顾远躬身行礼:“启禀大汗,王爷。此二女,正是左谷蠡王去乃蛮部前托付小人照管的汉女小清与波斯女小罗。王爷感念大汗恩德,不忍她们流落,特命小人好生安置。前日听闻滑哥大人污蔑,小人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将她们护送至王庭,以证王爷清白!”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顾远的“仁德”和滑哥的“污蔑”坐得死死的。

“小清,小罗,”顾远看向二女,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告诉大汗和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是谁?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到了本王身边?!”

两个女子早已被金先生暗中“调教”得服服帖帖,深知稍有差池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金先生的手段远比送到营妓更可怕。此刻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们身体抖如筛糠,带着哭腔,按照事先背好的说辞,断断续续却又清晰地开口:

“奴婢……奴婢小清(小罗)……本是……本是中原(波斯)人士……被……被掳掠至此……去年……承蒙大汗天恩……将奴婢……赐予……赐予左谷蠡王顾远王爷……王爷仁厚……未曾……未曾苛待……还将奴婢……安置在安全之处……奴婢……感激不尽……”她们一边说,一边朝着阿保机和顾远的方向连连磕头,恐惧之情溢于言表,更显得话语真实无比。

真相大白!铁证如山!

滑哥的谎言被彻底戳穿!他不仅污蔑顾远,更公然诋毁了大汗的赏赐,其行径,等同于谋逆!

“滑哥!你还有何话说?!”阿保机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如同雄狮震怒!那久居上位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全场!述律平皇后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冰冷如刀。

滑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大汗……我……我……”

“够了!”阿保机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滚滚,“耶律滑哥!你身为宗室,不思报效,反而欺君罔上!污蔑功臣!残害同族!屠戮妇孺!罪大恶极!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守旧派众人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中的杀意让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传本汗令!”

“耶律滑哥,即刻褫夺一切爵位官职!其本人,处以极刑——凌迟!”

“其直系亲眷,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贬为营妓、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其部族所有参与当日屠戮羽陵、古日连部之头目及其家眷,同罪!一律处斩!家产抄没!”

“滑哥部其余族人,即刻解散!分散编入各军为奴,严加看管,永不叙用!”

“其部草场、牲畜、财产,一半充公,一半……赐予左谷蠡王顾远,以抚其部族血仇之痛!”

一连串冷酷到极点的判决从阿保机口中吐出,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冰冷的铁律!整个会场死寂得可怕,只有滑哥绝望的呜咽和守旧派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尤其是最后对滑哥部族人的处置,等同于将这个部族从契丹的版图上彻底抹去!这是阿保机登基以来,对内部势力最严厉、最残酷的一次惩罚!杀鸡儆猴,立威正名!效果立竿见影!所有守旧派成员,包括辖底在内,无不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顾远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刻骨的恨意:“臣!顾远!谢大汗天恩!为羽陵、古日连部枉死的数千冤魂,叩谢大汗主持公道!臣……恳请亲自行刑!剐此獠于万刀之下!以慰我族人在天之灵!”

阿保机深深看了顾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缓缓点头:“准!”

王庭大会在一种极度压抑和震撼的氛围中草草结束。守旧派如丧考妣,匆匆离去。阿保机的亲信们则士气大振。

紧接着,便是顾远精心准备的第二步——献礼。

在大会结束后的盛大宴会上,血腥的判决后立刻举行宴会,更显阿保机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顾远在金先生和墨罕的协助下,将早已备好的奢华礼品一一呈上。

近百份礼品,被分成了不同的等级。送给各部大酋长、核心长老的,是成套的精美瓷器:碗、盘、瓶、罐俱全、成匹的蜀锦苏绣、整盒的龙团凤饼贡茶,甚至还有几件小巧玲珑的金玉摆件,在篝火和牛油巨烛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散发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富贵气息。

送给中层贵族和将领的,是成对的瓷碗、几匹上好的绸缎、以及数饼新茶。即使是最普通的阿保机亲卫,也每人得到了一小包茶叶和一块精致的点心。

这份手笔之大,礼物之奢华,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述律平皇后,看到那薄如蛋壳、莹白如玉的定窑瓷盏时,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艳。许多来自偏远部族的首领,更是捧着那些光滑温润的瓷器,摸着柔软华贵的丝绸,激动得双手发抖,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就在这礼物带来的震撼和贪婪尚未平息之际,顾远走到了会场中央。

他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的王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朗声开口,声音穿透了宴会的喧嚣:

“诸位!今日我等能得享此宴,得此珍宝,全赖大汗天威浩荡,德光王子殿下运筹帷幄,以及……中原文明的博大精深!”

他指着那些精美的瓷器、丝绸、茶叶:“这些,是什么?是财富!是享受!是身份的象征!但,它们更是来自中原的技艺!是他们千百年来智慧的结晶!”

顾远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也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我们契丹勇士,弯弓射雕,铁蹄踏遍草原,固然勇武!但,靠抢掠,能得到多少这样的珍宝?能得到这些珍宝背后,真正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吗?!”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战鼓擂响:“不能!抢掠,得到的永远有限!得到的永远是别人淘汰的、残破的!我们要的,不是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我们要的,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魂!是他们所有的一切!”

顾远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全场每一张或震撼、或贪婪、或沉思的脸:“大汗的建国伟业,就是要让我们契丹,不再仅仅依靠抢掠!我们要像这瓷器一样,拥有自己烧制华美器物的技艺!要像这丝绸一样,拥有自己织造华贵衣袍的匠人!要像这茶叶一样,拥有自己培育、炒制、品鉴的文化底蕴!我们要学会他们的技术,然后,做得比他们更好!让他们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我们的国库!让他们的工匠,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效力!让他们的土地,成为我们放牧的草场!让他们的子民,成为我们驱使的奴隶!”

他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冲击着在场每一个契丹贵族的心灵!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文化掠夺”和“技术征服”的宏大图景,在顾远充满蛊惑力的描绘下,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这远比单纯的抢掠更令人心潮澎湃,更具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