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因回忆的痛苦而扭曲:“他伪装成落魄的武士,风度翩翩,才华横溢,骗取了父亲的信任和我的……我的真心。我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以为找到了终身依靠……他骗走了我家大半积蓄,说是要去京都谋个前程……最后……”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最后他竟然……竟然将我迷晕,卖给了人牙子!辗转流落……最终进了这邀月楼的地狱!”
“我姐姐……残月,她从小就性子倔强,习武强身,后来……后来听说家里出了事,父母忧愤成疾相继离世,而我下落不明……她便只身来到京都寻我。”怜月眼中充满了对姐姐的愧疚和心疼,“她历尽艰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终于打听到我的下落,找到了邀月楼……可那时,我已经是这里的头牌,被南田秀英‘看中’了……”
“南田秀英这个老狐狸!”怜月的恨意转向了那个掌控她们命运的老中,“他看中了姐姐惊人的武艺和冷酷的心性。他……他告诉姐姐,想带我走?可以!只要姐姐成为他修罗场里最锋利的刀,为他赢下一百场生死斗!用一百条人命……来换我们姐妹俩的自由!否则……他就让我……让我生不如死!”她的话语充满了绝望,“姐姐为了我……她……她只能答应!她别无选择!”
“那些黑鸦组织的人……”怜月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也是南田秀英命令姐姐去杀的!他说……织田裕二势力扩张太快,手下的黑鸦行事狠辣无忌,已经威胁到幕府的平衡,威胁到他这个老中的地位。他需要削弱织田裕二的力量,但又不能明着来……所以,就让姐姐这个‘月蚀’,成为他黑暗中收割人头的镰刀!既能除掉碍事的黑鸦,又能将祸水引向暗处,让织田裕二疑神疑鬼,无法集中力量对付他,达到……所谓的‘平衡’!”
一口气说完这些,怜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她抬起泪眼,充满哀求地看着穆之和阿月:“求求你们……救救我姐姐吧!她快撑不下去了!修罗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她身上……全是伤,只是她从不让我看……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啊!南田秀英……织田家……他们都是吃人的魔鬼!求求你们……帮帮我们!”
房间内只剩下怜月压抑的哭泣声。
阿月被她悲戚的遭遇和姐妹情深所打动,眼眶微红,下意识地看向穆之,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请求。
然而,穆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动容。他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如同深潭,静静地映照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着悲惨身世的绝色女子。
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平视着怜月,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怜月小姐,你的故事……很感人。一个天真富家女被负心汉欺骗贩卖,落入风尘;一个武艺高强的姐姐为救妹妹,甘愿化身修罗,杀戮百场换取自由……南田老中则坐收渔利,既得了最锋利的刀,又暗中削弱了政敌……逻辑似乎也说得通。”
怜月的啜泣微微一顿,抬起泪眼,有些不解地看向穆之。
穆之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但是……有几个小小的疑问,不知怜月小姐能否为我解惑?”
怜月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虽然极力掩饰,却没能逃过穆之的眼睛。
“第一,”穆之竖起一根手指,“你说你曾是富商之女,被田中真吾骗财骗色后卖入青楼。那么,你这一身高超的艺伎技艺,包括琴棋书画、茶道花道、乃至这身……连贵族都难以企及的优雅气质,是在短短几年内练就的?还是说……田中真吾独具慧眼,拐卖时便知道你天赋异禀,日后能成为京都头牌?”
怜月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没能立刻回答。
“第二,”穆之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紧紧锁住她,“南田秀英和贵为幕府老中,权势熏天。他要对付织田裕二,手段何止千百?为何偏偏选择用‘月蚀’刺杀黑鸦这种效率低下、风险极高、且极易暴露的方式?仅仅是为了‘平衡’?这与他老辣稳重的作风,似乎……不太相符。更何况,田中真吾也贵为若年寄,你一下攀咬两位权贵,着实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怜月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避开了穆之的目光。
“第三,”穆之的声音愈发冰冷,竖起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怜月小姐,你既然被南田秀英视为最重要的‘筹码’,时刻监控,用以钳制你姐姐。那么此刻……你又是如何避开他的耳目,如此‘轻易’地找到我们这两个‘外人’,并毫无顾忌地吐露这‘惊天秘密’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怜月,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是南田老中突然对你放松了警惕?还是……这一切,本就是有人安排好的?你深夜到访,泣血控诉,目的……究竟为何?”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阿月也瞬间警醒过来,看向怜月的目光充满了惊疑。
怜月脸上的悲伤和柔弱如同破碎的面具,一点点剥落。她停止了哭泣,缓缓地、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曾蓄满泪水、惹人怜爱的眼眸深处,此刻却闪过一丝与她那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冰冷而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被戳穿的惊愕,有瞬间的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没有回答穆之的问题。
只是静静地、用一种令人心悸的眼神,回望着他。
真相的迷雾,并未因她的到来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邀月楼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充满了谎言与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