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离殇4(2 / 2)

本色 惠雁 4096 字 1个月前

分不清是小弟还是楠楠的建英还会因为自己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呢?

看他抹了泪,心绪平静些了,建设只有沉默,只有倾听。

“哥,你还记得你结婚那天,你让我去招呼你的几个女同学!”

“怎么了,记得。”

“那时候我上高一,还什么都不懂,那其中有一个穿米黄色连衣裙的,她真是美极了,是那种初看宜人,越看越秀气、越看越美妙的美!很快我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她叫木千叶。”

“木千叶!”

“哥,你别说你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你听我说,你结婚那天,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高兴,我太高兴了!现在想起来,我都很少有那么高兴的一天。我对她说,‘姐姐,给你一杯澄汁。’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口就叫她姐姐,我多么希望咱们家就有这样一个姐妹。她以寻问的目光看我,我说我是你弟弟;她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那目光就像是一道神光,那样亲切,温暖。长那么大,没有谁那样看过我!那目光太美了,不是明亮,也不是透彻,而是纯净、温柔;让人觉得安适,让自己确信得到了认可。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她好像和你关系不一般,整个婚礼上,我一直在观察她,也在猜想她和哥的关系。在那么热闹的场合,她若在闲庭,有礼节有品度,如果真的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则又更叫人另眼相看。中间她出去了一次,行走的时候,轻盈如梦,就像是浮在琴弦上一串音符,哥,你可能没注意到,大厅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看她,她真是一朵水仙花。

“你把她说得太美了。”建设谦虚地笑道,就像谁在夸他自己一样。

“是,不管是蔷薇花也罢,还是水仙花也罢,我上高中那么忙,转眼就将这事忘了,我年龄那么小,不可能将这事记在心上,要是只是这样就好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建设急了。

那年夏天,快要高考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是5月6号,我正在你办公室里复习功课,我并没有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突然有个人气喘吁吁的闯进门来,她一进来,就将门反带上了。

“是谁?啊!”

“我一回头,见她贴着门站着,迎风欲倒的样子,当时我以为是有坏人追赶她。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

“来的是谁啊?”

“她穿着新婚的旗袍,高挽着发髻,身段无法形容的美,她一进门,就说了半句话。”

“半句话!她说什么?”

她说:‘建设!我……’”

南建设大喘了一口气。

“我一回头,就被她脸上那一种特殊的表情吓呆了,我现在再也找不到的那一种表情!我无法说,一想起这个刹那一逝的表情,我心里就疼,就有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只有你爱过,只有你真正做了男人,你才能理解她的这一种表情;或者,只有看了这样的表情,就是木头也会顿然知道了什么是爱。

她看到是我,那种表情淡淡散开,就像是投下一块石头的深潭一样,那个涟漪渐渐消失。她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打扰了。”站了不到一分钟,她走了。

哥,你不用问是谁了吧。你算算,那年的5月5号是谁的婚礼,我在你的抽屉里看见了请柬。”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啥不早告诉我!”

“她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

“是我自己不想说!这么多年了,这个表情一直压在我心上,压得我心里难受,好像那是一幅会动的会出声的画,一直镶嵌在我心里,我想要拿出她都不能!哥,她走了之后,我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着她的脚步声下楼,我整个人都木呆了,好像头上挨了一棍,半天都反映不过来!”

“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直觉知道她在乎的是你,但我就是不愿意告诉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见过她!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她新婚第二天就去找她爱的人,这和逃婚有何区别!”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

“哥,十年了,我一直在找一个和她相像的女人,可是我哪里也找不到,谁也不肯像她!哥,我没有想过要找她本人,可是,我要找她的影子都找不到!” 建英真醉了。

“小建,你怎么,这么傻!”

“哥,你当初为什么不娶她!你既不娶她,你为什么又要让我见到她!”

“怎么会是这样!你,你这个娃娃!我一个人为这些事伤心费神还不够,还把你也扯进来。要是让爸妈知道了这事,我的罪孽还有完没完!”

“哥,你千万别告诉爸妈,到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哥,你记住了没有?你发誓!你告诉我你没有听见我在说这些!”

“我发什么誓,我把自己的弟弟、把千叶害得还不够吗!我再说出去!我就那么没品味。”

“倒是小建,你懂不懂啊,哪怕对于音乐的爱,太过痴了就成了病,爱情也罢,事业的追求也罢,是要执着,但更要超脱,否则一生总会套在一个死环里出不来!过日子,与追求艺术和理想是有大区别的。”

“哥,我知道,原则上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她就是一颗珍珠,咱今天也不说她了。”

“哥,你说得太对了,千叶她就像是一颗珍珠,还是你了解她!”建英不好意思地笑了。

“别千叶千叶的还叫顺口了!我认识千叶的时候你还在踢石片呢。”

“家长作风!”

“小建,还真是的,你和千叶还就是哪儿有一点像,都单纯,都执着,都很聪明,最像的是,都敢和我顶嘴。千叶,你别看她面上文静,真正说起来她可不让于我,常有观点要驳倒我,哥这一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和千叶的对答!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平常我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是有;她说话的那个有趣,不是你们当下年轻人的开玩笑,那是真正的妙对!我到今天还在怀疑,是不是千叶也是只与我说话时才有这么多的妙语。”

“你不必怀疑,她是只和你说话时才最有灵感。连同一张琴都识得主人,更何况千叶那样灵异的女子!”

“醉话!”

“哥,艺术的感觉相近的时候,离爱情也就不就不远了,如果双方是条件相当的异性的话。”

“你到底清醒些了没?”

“一瓶酒还剩一少半呢,我哪里就醉了!”

“没醉就好,以后少喝,靠酒醉达到艺术境界的艺术家那不叫艺术家,以清醒的灵感驰骋于天地的那才叫艺术家。”

“哥,你说我是不是艺术家,不管别人认为我是不是音乐家,我认为我是。音乐的美,你是没体验过,有时真的可以叫人忘了尘世;可以不用再说话了,连谈恋爱都不用说话了,音乐把你要说的,把你想说却无以表达的话全都说出来了;甚至,连恋爱都不必再谈了。”

“我不懂,我就识得几个汉字也快忘光了,就你懂,靡靡之音丧人志气。我看你是沉在那里头了,你二十大几的人了,做事总得切点实际。”

“切实际,看你把那实际切的,一块一块的,跟个干砖打起的房子似的,没有一点通融之气。干巴巴的,给谁看呢?人家谁看呢?你自个不嫌难受!也就南楠相信你那童话屋。”

“没大没小,越说你还越来了!”

“我是心疼你,你要不是我哥,我都懒得说你,不过在心里笑笑你的湖涂罢了,世间多的是这样的市侩。”

“啥!你说你哥是市侩!”

“不是!我不是说那些人说得顺嘴了么。我哥是什么呀,我哥可是儒子,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少给我在这儿讲究。就你清高,你就在这里耗着!”

“天生我才必有用,哥,饿不着我!”

“什么天生我才,那不过是天一时半会儿高兴哄你罢了,到我这年龄上你就知道是不是天生你有才了!”

“知道,我一辈子谨尊你的意思行事,哥,你终于有点承认我向艺术家靠扰了!”

“我早认了,我只是想让社会也来承认!”

“哥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并且可以说是陷在了生活的泥滩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如果在音乐上真的热爱,一定要上个心,争取有更大的发展!等你成了家生了孩子,孩子也放家里,让咱爸咱妈带。给咱埋头拼上几年!”

“哥,你的意思我全明白!”

“咱爷爷咱爸,被生存的艰难淹没了;哥现在

就这样了;你要觉悟,不要被细碎的生活所淹没,更不要被细微的感情所淹没,成就一个音乐家,和成就一个伟大的作家一样,一定是胸中要有大波涛。”

“哥,你啥都懂啊!”

“就你站了两年大学讲台的懂,真当我是喂羊的了!”

兄弟夜话,从当下事说到儿时事,从家事说到对艺术的观点,尤其是兄弟间能从艺术上沟通,彼此深觉心中畅快,庆幸是生在一个家里。

夜已深静,兄弟俩和衣眯倒。“哥,你咋不早下来呢,那样我就早解脱了!我放下了,只有对你说了,我才能放下,心里才会轻松。”

“小建,以后你别提千叶了,我心里怪不舒服。”

“哥,你是醉了,说真话了!”

“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哥心里也安了。苏轼一生就是因为有那样一个亲弟弟,才不孤单。”

“哥,那朝云呢,你有没有朝云?”

“哥把一个好好的王弗都错过了,还谈什么朝云。别胡说了,她会是长命百岁的,在我有生之年总有她!”

“在感情问题上,尤其是与异性的感情问题上,如果你不打算跟她结婚,永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记住哥的话,这是真理。多少人就吃亏在这上头,哥见得多了,人要完成一生,情与色,这一关得克服,否则难成大气,有了名,也是个下三烂的鬼名、歪名。情与色,永远是沾了血的利刃。”

“哥,你越来越像咱爸了!这么说,人还敢不敢活了!”

“不是我像爸,老辈人传下来的教训一定是有着道理的。活人就得小心些,别让自己惹上麻烦。天大地大,情重义重,也比不上我女子南楠在我心里重大;你谱的曲子再好,也没有咱南楠笑一声入我耳。这就是父母啊,你当了父母你就知道了!”

“你就活一个南楠了!”

“难道你要千事万事都从我这一个身子上过,我这身子成了乡政府了,还要不要我活了!”

“哥,你真醉了。”

“哥没醉,哥是累了,睡吧。”

“小建,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千叶。你,还有我!”哥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眼角渐渐沁出一滴泪,惊得建英酒醒了一大半,再不敢说话了。

这三四年来,哥里里外外际遇里的夹击,建英是知道的,为体么还要说埋怨嫂子的那些话呢,埋怨嫂子就是打哥的脸呀,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一个木千叶,是哥心深处的梦,他怎么竟然说出那样的话呢!他真是太莽撞了。

因一面之缘而结的情,也会因一席之语而获得解脱。情如网,心似结,纠缠越深越难以解脱,南建英一时解脱了,听着哥沉沉的呼吸却又在想:人人都在说着情的问题上浅尝辙止,人人心里都希望能有一场深深的、解不开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