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建设糊里糊涂就踏上开往清平县的车,好像是要去见见袁建设的样子。在未至清平县时,看到了公路悬排上有四个字:长平川镇。在蓝色铁牌上那几个白字划过几十秒钟之后,建设突然说:“下车。就这儿下车。”
长平川镇,建设的记忆里好像有过这个小镇的名字。
下车的地方已是小镇的边缘。这是一个多么相似于南家店镇的地方,也是依国道有着一群看似繁忙、实则安闲的忙碌人。
建设闲人一般走着,看着这里的平畴,平展的田畦间是偶尔一两个弯腰劳作的农人,这里比南家店更显出一分远离闹市的安闲。似与大江间接相连的一潭水,总是安静的。
小镇永远是这样,一卷卫生纸多少钱,一袋盐多少钱,在集市上响亮的叫着,小镇的生活永远是这么明明白白、具体而微,暖暖乎乎;一切都像是村边的那条河,一眼看得见底,一切浅而真切,响亮而明白。小镇虽然多的是背后说道他人短长,但人生的冲峰陷阵,伏志较量,永远不在小镇,小镇永远不是人生的主战场,只是一个儿童阶段的游乐场;这里一样有生老病死,但一切要温和、情意得多。
小镇,在人生的边缘,在生活的正中央。小镇,仿佛一个不老的童话。
这自儿时就熟悉的生活环境,让建设内心有说不出的安闲适意,思维也舒缓散漫,从小镇走出来,建设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下车。
长平川,一个模糊地隐在记忆里的地名,一个并不真正模糊的面容,在那些郁闷、寂寥的时光里带给他多少慰藉,他终于想起了那一张天真美丽的面容,心里就像是炸开了一样:在建设心深处,是把她当作了一个傻姑娘,当成一个绝不会来找他麻烦的傻姑娘!现在,他真的要去找她吗?她现在怎样了呢?
在离开镇子二三里的地方,建设才拐入田园,向一个田里拔草的老妇人走去。
“大婶,这里是长平川么?”
“这怎不是长平川,你是哪里的个人么,连长平川都不晓得!”老妇人只是瞅着田里的草,野菜,不时弯腰去拔。
“这镇上有一个李花儿没有?”建设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嗓子突然沙哑得无法发声。
“花儿,你说花儿噢?你可是问对了,再谁也别问了,迟一迟你就跟上我走。”老妇人却听见了,说话间丝毫不担搁拔草,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花儿的婆家住哪里?”
“哎呀,你只管放心么!你一会儿跟上我走就行了。我就是照花儿着哩,我娘俩住一个院,互相照料做伴儿。”
建设不敢再问了,这个老妇人是花儿的母亲?建设害怕面对她,不是因为她这样老,这样丑,这样矮。
建设突然想离开,并且是快步逃离这里。
但老妇人的草筐已经满了,说了一声:“咋走!”
“你是哪里的个人,你寻花儿做什么哩?”老妇人提着筐子,歪着身子,弓着背,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建设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妇人突然眯起眼睛努力的仰望着他,叫道:“天大大,你该不就是那路生的爸爸么!你是不是男男爸爸的?看那眉胡脸儿,没一点的个差!花儿就说你快来了,快来了。”
一听到“南男”,建设的心跳得要震荡起来,好像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转眼一看,午后的小路上并没有一个人影儿。
建设突然虚软得迈不动脚了!
老妇人却不等他回答,加紧脚步走了一段,一把将草筐撂在地上,说:“提上!”自顾朝前快步走了。
沿着小河的一段砂石路,并不短,老妇人在前面急急的走,口里自语似的隔一段儿就短促的叫一声:“花儿!花儿!”
在一个山谷前的,老妇人伸出手,空自叫了一声:“花儿——”
花儿在午眠的梦里见到了她的南场长。
花儿知道南场长比她聪明许多,知道他们不是一样的人,知道南场长也许永远不可能再来了,但这是醒着时候的事。在梦里,南场长毫无障碍地来到了花儿身边,还是坐在田坎上,南场长在磨蹭她的脸和脖子,花儿还是推开他说:“大角羊你别抵我!”。花儿醒来了,还在仔细的回想梦里情景,仿佛怕那种感觉飞走了、被遗忘了,一直到想清楚了梦里的情景,花儿才放心。花儿知道这是梦可还是很高兴,南场长会来到梦里,花儿就相信南场长也许有一天会来到长平川,花儿很怕梦里再也没有了南场长。
梦醒了,睡眠还没有醒,很少有事情忙得让花儿没有午睡的时间,花儿睡得那样踏实,门外异样的脚步声也不能将她惊醒。窑洞里十分干净、整齐,陈设很简单,但基本的生活设备还都有,一张油漆落尽了的写字台,一把看不出了颜色的旧木椅,还有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建设久已不曾目睹生活竟然会贫困到这个程度!
“花儿!你看是谁来了!”
花儿醒来了,是他呼吸里的烟味呛醒了她,还是她睡到了自然醒,她微睁眼睛伸懒腰的时候看见了他,愣了一下,但还是将那个懒腰完整地伸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