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一声不应,起身去梳头,背对着他打开头发,梳得很是仔细,将长长的头发一缕缕梳理顺通,分成三部分,娴熟地编了一条辫子,再用一根细小的橡皮筋扎好。她梳理得那样从容,显然是在用梳头发来消磨时间,但丝毫看不出有卖弄的意思,她旁若无人在仔细梳理头发,她天生的美叫人不能不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将目光流动。
建设呆着,老妇人在一旁嘴巴空张了几回,一句放也没说出来。
花儿梳好头发,舀一盆清水洗了手脸,也不看他,只在白瓷碗里倒了一碗白开水,放在油漆剥落的写字台上,说了一句:“你是路过我们村?”
“花儿,我是来找你的,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
“你就没有找我么!我一直就在我们村里。你那么精,怎么会找我呢?是南男让你来的吧!”
建设惊得心里发呆!
可她面上无一点表情,眼里并无半点情意。
“你是路过我们村吧,吃过饭了吗?”花儿再次说他是路过。老妇人欣喜的走出门去,院子里传来了在台灶上生火的声音。
“花儿,我真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你是碰到这儿来的。”花儿那样平常地说出了那样一句超智慧的话,并不像聪明的人一样卖弄智慧,显示深刻。
“花儿!”要拉她过来,她一扬手就推了他一把,差点将他推倒了。
“你走开!我还没傻到那个程度!”她一时眼里满是泪水。
“花儿,我从来没认为你傻!”
“你就是当我傻!你这是要抢走我的南男!”她伤心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男确实是他的儿子!建设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伤心无助地痛哭,还像别离的那个深秋,抱她在怀里,河边痛哭的她是那样一个伤心无助的孩子。
“花儿,我来找你和南男!地震结束了,我离了婚;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只有你和南男!”
“真的!”她那样老实的问,显然是完全的相信他了。她又哭:“他们都以为我傻,都说你不会来了,我知道你会来!你现在才来,你是不是也当我傻,我受不了!我心里受不了!”
“花儿,你不傻!”
她不哭了,一双眼睛清亮到如雨后的树叶,那样坦荡地仔细看着他说:“你老了,怎么有了这么多胡子呢?你原来没有这么多胡子。还像原来的模样,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她站在他面前,丝毫不懂得恭维他,不懂得婉约诉相思。
花儿从养羊场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只小羊羔,还带走了他的儿子。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花儿几乎是复制了一个小型的周湾养羊场;在这个山谷里,花儿养着他的儿子,养着他的羊生的小羊们,一等就是十四年整!建设不能想这一件事情,一想就鼻端发酸。他南建设算是什么,他随意率性的一个举动就决定了这如花女子的半生,而且等于是一生。建设犯了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花儿,她养大了他的儿子,而且那样准确无误地送达了他的身边。
花儿,这大地上生长的女子,就像那最浪漫的民歌里所唱的痴心妹妹。这件事太浪漫了,哪怕是建设最唯美的一首小诗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浪漫,但这是真的,这个故事,这个女人,这个儿子就在建设眼前!
这至极浪漫,叫建设心里发疼!
几天后,南建卖掉了养羊场的牛和羊,辞别了花儿的亲人,带着花儿回到了北山市。是已经想好了要带花儿回北山么?可这情形连想都不容建设想,花儿的土窑洞如此偏僻、而且随时都可能坍塌;花儿生下并且养大了他的儿子;花儿依旧如此的美丽、单纯。
一个长平川里,都夸花儿命好,都想起花儿如此好的一个女人,该当有这样的好命。花儿命运会是如何,不能知道;她是上帝写下的一出戏剧,下一个情节会进入什么样的场景,一点也不能知道;何况上帝写下花儿的命运时那样随意,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仔仔细细画好了花儿美丽的模样,却没来得及赋予花儿正常的智慧就跑出去玩了。现在,上帝回过神来,来关注花儿了。
纯洁,在上帝那里也许是有着份量的。
纯洁,在最为邪恶、最为世俗的人心里也许是有着一定份量的。
花儿离开小山谷去城里生活了,独有婶婶留下了真诚的泪水。这个看着花儿出生、长大的老妇人,在儿女无力为她养老的情况下,她还是坚持与一辈子不合的老伴分了居。花儿特地给婶婶留下了两只羊和两只狗,婶婶还是哭得如失怙的小女儿。从此,这个山谷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