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既然这么说，仆明年便种些豆。”此人立刻答道。</p>
邵勋不意他如此爽快，问道：“在哪种？”</p>
牧人指了指牲畜栏所在的地方，道：“明年牛羊移到粟田那里，牲畜栏所在之处便可拿来种粮食。这地闲了一年了，多有牲畜粪尿，拿来种粟正合适。”</p>
休耕了一年的地，还多有牲畜粪尿滋润，自然是很肥的，种粮食收成会很高。</p>
“汝得之矣。”邵勋笑道。</p>
说罢，离了马邑川，朝郡城而去。</p>
胡人是离不开牲畜的，你让他们把地全拿来种粮食，不符合他们的习惯，也没必要。</p>
现在教了他们种牧草养牲畜、在休耕地堆肥、轮作减少病虫害等农业技术，这些人就会彻底定居下来。</p>
同化，你先得找着人，连人都找不到，一切无从谈起。</p>
刚刚领完赏赐的部落贵人们也神色怔忡地看着马邑川两岸的农田。</p>
他们多来自西部盛乐一带，极少种田，素以放牧为主。</p>
以前一直讥笑新党，说他们放牧都放不好，现在看来，好像自己更可笑。</p>
别的不谈，就田里那长势良好、密密麻麻的苜蓿，即便是最肥美的河滩地也达不到这种程度。</p>
虽说这玩意牲畜吃多了会胀气，但你可以混着其他干草喂食啊，比如穄秆、粟秆。</p>
想到此处，很多人便产生了打听的冲动。</p>
更有那急性子的人，问道：“大王，能不能派人去盛乐教一教我等？”</p>
邵勋看了他们一眼，笑而不语。</p>
王氏悄悄横了他一眼，道：“我欲新置定襄、五原二郡，划分田地、草场。梁王志在‘夷夏俱安’，断然不会推辞。”</p>
众人又看向邵勋。</p>
邵勋点了点头，道：“代国乃大晋藩属，亦我赤子，吾爱之如一，怎会厚此薄彼？盛乐重地，或可置都护府一，教习诸部耕牧，如何？”</p>
听到要建都护府，众人神色犹疑，没有直接答应。</p>
“那就算了吧。”邵勋摆了摆手，道：“你等何时想明白了，我再遣人去盛乐。”</p>
王氏听得想笑。</p>
其实，她也想在盛乐划分田地、牧场，设置郡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控制这些野蛮的索头部落。</p>
从这些时日的接触来看，这些部落贵人降顺她只是迫不得已，内心深处是不太尊敬的，也不喜欢她插手其内部事务。</p>
在这一点上，她和邵勋的利益一致。</p>
回到马邑郡城后，邵勋直接住在太守府。</p>
刘野那见到男人回来，高兴地迎了出来，待见到王氏时，脸色又有些不好看。</p>
王氏落后几步，经过刘野那身侧时，捂住嘴干呕了一下。</p>
刘野那脸色更难看了。</p>
王氏收起痛苦难受的表情，她倒不是装的，可能是真怀上了，不过还没对邵勋说。</p>
有些时候，她都恨自己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容易怀孕，她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然，不解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草原嘛，风气如此。</p>
邵勋坐到案几之后，拿起几份公函看了看后，又放下，道：“刘务桓突入安定、刘路孤入北地、丘敦举入冯翊、伊娄赀已经与匈奴人交手了。四路大军三万余骑汹涌南下，战果斐然啊。”</p>
“王丰那边如何了？”邵勋看向王氏，问道。</p>
王氏坐到邵勋左侧，轻声说道：“小败一场，前几日刚整顿兵马，意图再进。”</p>
“你若再打不下，刘虎可就按捺不住了，他也盯着朔方呢。”邵勋说道。</p>
“嗯。”王氏轻轻点了点头，道：“兄长已纠集两万骑西进，这次一定能扫平朔方诸部。”</p>
“扫平之后，你打算怎么做？”</p>
“置郡设县，将代郡军民迁徙过去。”</p>
“尽快安置，赶在入冬前，还能带一批粮食过去。”邵勋说道：“既得关中，我便望着凉州了。将来张氏若不肯降顺，我便两路出师讨伐，一路走秦州，一路便经朔方西进，从草原上奔袭。”</p>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王氏说道。</p>
邵勋笑着摆了摆手，道：“攻凉州，我便不亲征了，遣一大将即可。”</p>
“那你作甚？”王氏下意识问道。</p>
“难道你觉得你的男人就只会打仗？”邵勋抱起王氏，说道：“过些时日，你随我去趟关中，我要在长安大阅诸军。”</p>
“我——”王氏有些迟疑。</p>
“别带什翼犍过去了。”邵勋说道：“他还小，就留在平城吧。”</p>
说完，悄悄瞥了眼王氏。</p>
王氏脸上没太多情绪，只道：“我——可能又怀上了。”</p>
邵勋先是愕然，继而大喜，连搂抱的动作也轻柔许多。</p>
王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p>
昨晚折腾她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轻柔，简直没把她当人。</p>
“最好是个儿子。”邵勋说道：“以后那些我没法直接拿下的地盘，就给咱们的孩儿当封地。以后草原上都是你的崽。”</p>
王氏被逗乐了，道：“还崽呢？狼崽子么？”</p>
“狗崽子就行，能守住几十年门户，便足慰我心了。”邵勋笑道。</p>
“将来他们带着三十万骑南下中原，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王氏说道。</p>
“他们有这本事倒好了。”邵勋摇了摇头，道：“我看更大可能是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部落打得哭爹喊娘。”</p>
王氏轻轻打了他一下，道：“我会好好教他们的。”</p>
“力真改个姓吧。”邵勋又道。</p>
“不行。”王氏一听，急了，旋又补充道：“现在不行。”</p>
“昔年拓跋八兄弟不就改了么？真说起来，普氏、纥骨、丘敦等氏族不就是拓跋氏么？”邵勋说道：“先改个‘元’姓吧，凉城那一万帐就称元部。至于以后怎么改，再说。”</p>
说完，又道：“我的孩子，岂能不明不白？”</p>
王氏轻轻抚着小腹，默然无语。</p>
邵勋说完，又把王氏抱到里间榻上，仔细替她掖好被角，道：“你既带了身子，就不要去长安了。”</p>
“那南下诸部……”王氏说道。</p>
“我来校阅，发放赏赐。”邵勋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为大将军，藩属兵马难道校阅不得吗？”</p>
王氏无话可说。</p>
她只感觉，男人看似都在为她考虑，为她铺路，但也在一步步收紧对她的控制。</p>
诸般手段，闻所未闻。</p>
有时候烦躁起来，就想着干脆不挣扎了，任他摆布算了，就像在榻上被他摆弄成各种形状一样，好像也挺舒服的。</p>
但总有些不甘心。</p>
“别多想了，好好养胎。”邵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天下这么大，人烟又这么稀少，我能占得多少地方？便是想移民实边，都极为困难。”</p>
七月十四日，邵勋开始调整兵马部署。</p>
濮阳府兵等部仍留守凉城。</p>
落雁军、刘闰中部暂屯盛乐。</p>
诸镇将兵马屯于云中、马邑二郡，监视留守鲜卑诸部。</p>
其自领银枪中营、右营、黄头军两营、义从、捉生二军、羯骑，计五万余人，自马邑君子津渡河西进，同时传令岢岚、西河、平阳三郡，自黄河渡口输送补给。</p>
他要去他忠诚的长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