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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的蒲洲津较为平静。</p>
正午时分，十余艘舰船出现在了沙洲以北的江面上。</p>
未几，一艘小船慢慢靠近，在江水中浮沉不定。</p>
船首一人凭风而立，正是晋左军将军、督建邺水军事周莚。</p>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显然家人被杀之</p>
事让他痛彻心扉。</p>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他的子嗣并未完全死绝，因为有一人正在外拜师求学，侥幸活得一命。</p>
经历了几天时间的哀伤后，周莚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认认真真执行丞相的军令。</p>
他手头的兵力其实不多，三千余人、百余艘船罢了。</p>
巡视江面是一桩苦活，毕竟风真的很大，浪头也不小，有时候还会有雪，若非这是长江，水面可能已经上冻了。</p>
不过，比起上岸厮杀，巡视江面终究更好。</p>
昨天夜里他派了数百人上岸，试图偷袭金城，结果功败垂成，损失了两百多人。手下将士们不干了，说这是孙权专门修建控扼大江的城塞，强攻损失很大，且不应该由他们水师来干这活。</p>
金城南边的赵胤也在痛骂，指责周莚不懂两面夹攻。</p>
他们拼死攻城的时候你不来，等他们溃退了，你再来，搞得像是梁国奸细一样。</p>
一句话，水师、陆军没有配合。</p>
当然，这不是谁的错。分进合击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别说这帮久不习战阵的建邺水师和禁军了，但终究让人懊恼。</p>
而说到奸细，周莚最近也听闻了一些事情。</p>
因为石稹被证明是梁朝奸细，导致琅琊国很多官员受到了怀疑，包括琅琊相诸葛颐和中尉孔坦，即便他们和梁军已经交过手。</p>
更有甚者，因为战局不是很顺利，便开始推诿罪过，说琅琊王重用的颍川陈氏、渤海石氏与北边暗通款曲，甚至就连石贵嫔都隐隐受到指责，说她因为琅琊王没能成为天子之事而怀恨在心，以向梁国称臣、尽割江北之地为条件，乞梁师入建邺，扶琅琊王登基为帝。</p>
消息很离谱，且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架不住有人信啊。</p>
尤其是山皇后的党羽、丹阳郡丞杜乂指责得最为激烈，差点明说石贵嫔、琅琊王、诸葛恢一系乃奸贼，宜诛之。</p>
周莚对此很是无奈，更有些痛心，朝中怎么尽是杜乂这种党同伐异之辈呢？先帝说的“相忍为国”都忘了？</p>
石贵嫔就罢了，诸葛恢是能轻动的？比起荆州整体投降，眼下建邺左近的乱局真算不上什么。</p>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息一声。</p>
他的妻儿都被钱凤狗贼杀了，结果还要和这帮人一起共事，真不知道值不值得。</p>
身后传来一阵划水声。</p>
周莚转身望去却见一人立于船头，正向他招手：“兄长！”</p>
周莚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弟、丞相府兵曹掾周赞。</p>
船只很快驶近了，周赞瞅准机会，来到了周莚船上。</p>
“兄长，思隆跑了。”周赞低声说道。</p>
“思隆”乃周札子周澹，在朝中当个八品小官，平日里并不为人重视也不与周莚、周赞兄弟来往。</p>
更准确地说，义兴周氏大部分族人都不太与他们来往，只有一小部分人眼热王导的权势，想通过周莚的门路获取官位。</p>
“你为何不将他拦住？他敢跑，便是要从贼，可立诛之。”听到自己的从弟跑了，周莚勃然大怒，红着眼睛看向周赞。</p>
周赞讷讷不敢言。</p>
周莚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就这事？”</p>
“济阴王遣我来问一声，金城久攻不克，要不要调苏峻部南来？”周赞问道。</p>
周莚听得此言，微微摇头，道：“济阴王方寸已乱。丞相都没调广陵兵马南下，他急什么？”</p>
周赞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其实不止济阴王了，昨日弟在江乘，琅琊相诸葛颐已经</p>
上疏请调北府兵或苏峻部围攻金城。其人直言禁军锐气已失，为免迁延时日，宜调精兵猛将，从速剪灭贼子。”</p>
周莚还是摇头，道：“道理是没错，但江北兵马不能动。”</p>
周赞有些不解。</p>
周莚耐心道：“钱凤就在金城，你道我不想尽快杀此贼？但人不能感情用事。”</p>
周赞突然觉得兄长有点可怕。</p>
他好像没有心一样，什么都不在乎。</p>
他不在乎族人，能在阳羡老宅门口把从小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长大的从弟周续半哄骗半强制地拖到太守府杀掉。</p>
他不在乎母亲，杀完周续及族人周邵后，连老宅都不回，更不探望母亲，直接就回建邺了，以至于母亲急得出门狼狈追他。</p>
他可能也不在乎妻儿，除了初闻噩耗伤心吐血之外，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丝不苟地执行丞相的军令。</p>
也许，他真正在乎的只有前途、官位以及王导那虚无缥缈的“点评”吧。</p>
周赞有些泄气，更有些难过，带着点情绪说道：“我等人微言轻，朝廷真调江北兵马南下的话，亦是无法。”</p>
周莚看了周赞一眼，道：“不行，我得上书</p>
朝廷，绝不能调江北之兵南下。若让北宫纯知晓，定然大举南下，恐坏国家大事。”</p>
周赞愣愣地看着兄长，久久无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