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份思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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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心蹲在卫生院走廊的长凳上,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背吴父上山时沾到的泥垢。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苗族老人们抽旱烟的辛辣,在密闭空间里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浊流。护士站的对话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12床家属?去三楼交费。\"

\"我不是......\"

\"不是家属你背人来?\"护士抬头瞥了他一眼,圆珠笔在登记簿上敲出细密的声响,\"苗胞可以减免15%,要带户口本。\"

龙安心张了张嘴,最终沉默地接过缴费单。楼梯转角处,他撞见吴晓梅正用苗语跟药房的人争执着什么,她今天换了件汉式的浅蓝衬衫,衣角却还保留着苗家特有的十字纹刺绣。

\"阿伯的片子出来了?\"龙安心凑近时,吴晓梅突然切换成汉语,耳垂上悬着的银蝴蝶微微发颤。

\"骨裂,要打石膏。\"她递过一叠单据,最上面是张黑白ct片,\"他们非要身份证,阿爸的落在谷仓......\"

缴费窗口的玻璃映出龙安心的脸,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眼下挂着两轮青黑。这张面孔与记忆中的父亲重叠起来——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天,父亲也是这样背着他狂奔在田埂上,折断的犁铧还挂在腰间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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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班车摇摇晃晃,吴父打着石膏的腿横在过道上。后排几个戴银项圈的苗族妇女不断投来探究的目光,她们交谈时故意压低的苗语里反复出现\"汉人\"这个词。

\"她们在夸你力气大。\"吴晓梅突然用汉语大声说,车厢瞬间安静下来。龙安心看见她攥着座椅扶手的指节发白,腕间那道采药留下的疤痕像条细小的蜈蚣。

车窗外掠过一片火烧过的山坡,焦黑的树桩间冒出零星绿芽。吴父突然开口:\"龙家娃,你晓得为什么苗家烧荒要留树桩?\"不等回答又自顾自说,\"有根在,山才认得自家孩子。\"

龙安心怔住。前天暴雨冲出的那条沟壑里,他确实看见过焦黑的树桩,年轮间嵌着生锈的猎枪弹头——那是父亲当年参加民兵训练时打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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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村口比往常热闹。务婆坐在枫香树下的青石板上,面前摆着个搪瓷盆,里面泡着某种散发苦涩气味的草药。几个小孩围着她学唱古歌,跑调的旋律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务雅(奶奶),这是祛瘀的?\"龙安心蹲下来,手指刚触到水面就被拍开。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汉人娃娃骨头脆,要加三钱透骨香。\"她突然抓住龙安心的手腕,布满老茧的拇指按在他突起的腕骨上,\"龙家的骨相......\"

孩子们哄笑起来,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大胆地模仿务婆的腔调:\"龙—家—娃—\"尾音拖得老长,像在唱某支古怪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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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梅家的木楼飘出酸汤鱼的香气。龙安心在门口犹豫时,二楼传来吴父的吆喝:\"上来陪老子喝口酒!\"楼梯吱呀作响,拐角处挂着面蒙尘的镜子,照出他沾着草屑的衣领。

阁楼里,吴父正就着油灯擦拭把老式猎枪,石膏腿架在装满稻谷的麻袋上。\"三十年前修鼓楼,\"他扔过来个竹筒酒杯,\"你爹打的榫卯,现在整个黔东南找不出五个人会。\"

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灼烧感,龙安心突然想起父亲工具箱里那些刻着奇怪角度的木块。墙上的相框里,年轻时的吴父站在半成品的鼓楼前,身旁那个穿蓝布衫的背影,肩线轮廓与父亲分毫不差。